袭玥只能听见耳边如意的哭声,嘈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拧了眉,待众人散去,失神的眸子盯着湖面。
“我既娶了你,此生便只有你一个王妃。”
“……从今往后,若是有人敢伤她一分一毫,我让他拿命来偿。”
“她若真的杀了人,拿出证据来,我为她偿命。”
“我心中,只有王妃一人。”
“……”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他每一次都坚定地承诺,而她每一次都不敢相信。
归根结底,她还是在怕,怕一旦相信了,万一不是真的,她该怎么办?
一颗石子打向水面,一连弹了四五次才落下去,萧景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有些不敢置信的叹道:“真想不到,无情无欲的三哥竟然是真的动了情。”
昨日当着百姓的面,若他只是在为了招揽人心而作秀,他倒是理解。
可今日,三哥没必要作秀。
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袭玥,能让三哥说出那样的话来,可见袭玥的心还未定。
“你说,琪王说的是真心话吗?”她有些恍惚的问。
“你怀疑三哥?”萧景霖觉得三哥这辈子算是栽到袭玥身上了,当众示爱还遭怀疑的,怕是只有眼前这个女人了吧。
“万一呢?”
万一像那个人一样,被大家信任着,却在最后关头要了大家的命。
封锁的高楼,漫天的大火无情的燃烧着所谓的信任,那时候死亡远远比不上被背叛的痛楚。
袭玥目光呆滞,仿若行尸走肉。
萧景霖看的心惊,“有人骗过你?”
见袭玥眸子闪了闪,脸上面无表情,但眼睛里的灰暗却让萧景霖有了答案。
“骗你的人是你身边最亲的人?”他试探着问,本不指望她能回答,却见袭玥点了头。
“后来呢?”
袭玥苦笑,眸子一片复杂纠葛,她说:“我亲手杀了他。”和他同归于尽,替所有人报了仇。
一阵凉意飘过,两个人都失了声,耳边唯留河水清脆入耳的流水声,偶尔伴随着一两声虫叫。
良久,萧景霖才问:“如果三哥骗了你,你也会杀了他?”
会吗?
袭玥呆呆的看向萧景霖,眸子眨了又眨,怎么想答案都是否定的。
“为何不把事情往好了想想,现在的你跟以前完全是脱胎换骨了一般,何不趁此放下以前,重新开始,岂不是更好。”
重新开始吗?
袭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灰暗的眸子里泛起一丝亮光。
对啊,她不是沈鸢,她是袭玥。
沈鸢早就死了,她现在是袭玥,重活一世,为何要活在沈鸢的阴影下?
她一向坦荡,偏偏对琪王,怎么就钻了牛角尖。
她自嘲的笑了,深吸口气,又重重的呼出去,只觉得眼前仿若是柳暗花明。
“我要去找琪王,对,我要重新开始。”
她幡然醒悟,转身,抱紧了萧景霖,激动的道:“我不是沈鸢,我是袭玥,我不是沈鸢,我是袭玥……哈哈哈……”
袭玥道了谢,头一次像个小女孩一样欢快的跑走了,没了心事,脚步都跟着轻了很多。
萧景霖僵在原地,被她抱住的瞬间,摄魂香又一次萦绕在鼻间,饶是他反应够快,还是不能幸免。
这下好了,索性四下无人,正好吹吹冷风,驱散这一身的燥热,只是,他低头,感叹道:“兄弟,委屈你了。”
袭玥回了王府,问了下人才知琪王在扶风阁。
他不是一向都在揽月轩吗,为何今日却回了扶风阁,莫不会是对她失望了?
袭玥来不及细想,疾步来到扶风阁外,见屋内亮着烛光,门外和院子里均有侍卫把手,袭玥一靠近,管家便迎了上来。
“王妃,您怎么来了?”
“我找王爷。”
袭玥踏进院子,未走两步便被管家拦住。
“王妃,王爷已经睡下了,您还是明日再来吧。”管家语气委婉,自觉是个苦差事,无奈沐风临走前给他下了死命令,他不敢不从。
屋内烛光闪烁,怎么就睡下了?
袭玥寒了眸子,一把挥开管家,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对琪王的心意,便不愿让琪王误会。
侍卫上前,将袭玥拦下。
管家追上她,见袭玥面色不善,似乎这帮人若是再敢拦着,便是要动手的节奏,连忙苦口婆心的劝道:“王妃,您还是走吧,王爷真的睡下了。”
“滚开!”袭玥呵斥道,伸手挥开面前的侍卫,已踏上台阶,来到房门前,手刚落到门上,屋内的烛光便熄灭了。
寂静的小院里一片漆黑,屋内更是一丝响动都没有。
无声的拒绝,让她的手顿时一僵,他真的生气了?
袭玥咬了咬牙,伸手推了门,却是被人从里面锁住了,她敲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喉中哽塞,他从来不曾这般对她,仅这一次,便如同一根刺狠狠地扎在了心上。
“萧景琪,我有话跟你说,你把门打开?”
“……”屋内的人坐在桌前一声不吭,黑暗笼罩下,只留一双眼睛乌黑发亮。
“……”袭玥又轻轻敲了几声,里面的人还是毫无反应,她抬起手,又缓缓收紧,落在门扉上,“你一次次信我,护我,我并非无情之人,又岂能不知。今日之事错全在我,你可愿听我解释?”
她目光灼灼,等待着他的回答,良久,却依旧是不见任何响动。
“……”
袭玥失魂落魄的出了扶风阁,揽月轩与扶风阁相挨着,中间隔了高高的围墙,没几步便到了。
“王妃,您这是怎么了,手好凉,”秋玲端了茶点过来,见她脸色苍白,手上一片凉意,忙回房间取了外衣过来给她披上。
“王妃,您这样,王爷待会过来了,怕是要心疼了。”
袭玥眼睛转了转,看向秋玲,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秋玲,轻轻的呢喃:“他今晚,不会来了。”
秋玲不知道她和琪王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当是王妃终于开窍,开始思念琪王了。但见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按往日琪王早就来了。
“王爷今晚怕是有事耽搁了,王妃不必担心。”
“……”袭玥苦笑,无神的双眼看向远方,今夜七夕,难得没有下雨,一轮弯月落在天际,周围星星寂寥,也和她一般形单影只。
秋玲撑着下巴,给袭玥倒了茶,心想着,在王爷来之前,要陪在袭玥身边。
寂静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若即若离的闷响,仔细听来,却又好像没了。
过了片刻,又听见一声撞击的声音,伴随着一声痛吟,袭玥确定,绝对不是幻听。
“秋玲,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秋玲正打盹的厉害,被袭玥一问,顿时清醒过来,竖起耳朵,听见声响的瞬间,睁大了眼睛,脸色一变,捏紧了衣袖。
“王妃,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屋就寝吧。”
秋玲慌慌张张地收拾着茶具,袭玥更加觉得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了?”
秋玲眼珠子四处看了看,有些惊恐的说:“王妃有所不知,这座院子是萱妃娘娘未入宫前住过的院子,后来萱妃娘娘病重,也是在这座院子里仙逝的。在那之后,皇上便封三皇子为琪王,还将这院子赐给了王爷。可就在刚搬进来的那晚,这院子里便传来痛吟,声音凄惨,大家都说是萱妃娘娘放心不下年幼的琪王,所以鬼魂停留在王府。”
秋玲说的这般玄乎,脸上的惊恐又不似在说谎。
只是,“这世上,哪来的的鬼?”
“真的有,”秋玲焦急地道:“起初有下人好奇的去查探,结果第二日不明不白的就死了,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后来,一旦有人有了这种念头,都会莫名其妙的死了。”
耳边的声音还若即若离,袭玥站起,什么鬼魂作祟,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想要在尸体上不留痕迹,方法多得是。
听见扶风阁内有响动,怕是琪王也发现了。
“王妃,您不能去?”
“为什么?”
“王爷交代过,不能惊扰到了萱妃娘娘的英灵,每逢这时候,任何人都不准出门,听到任何声音也都不许对外声张。”
人死不能复生,他久经战场,见过的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又怎么会说出这般话来,其中必有蹊跷。
待哄得秋玲离去,袭玥出了院子,沿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寻去。
夜里起了风,凉飕飕的吹拂在裸露的皮肤上,伴随着时大时小乒乓作响的撞击和压抑不住的痛吟,就好像真的是有鬼魂作祟一般。
越来越靠近后山,声音却戛然而止,一切归于平静,只余下夜风萧瑟,一抹黑影在出现在身后,袭玥侧身,冷眸直视着身后的人。
“王妃,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是沐风,他身后远远地还跟着一排巡逻的侍卫。
“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沐风点头,“听到异动,奉王爷之命,前来查看。”
想起秋玲所言,怕只是琪王为安抚人心,才故意那样命令吧。
“王妃还是回去吧,您若出了事,沐风万死难辞其咎。”沐风拱手,为袭玥让出了回去的道。
袭玥看了后山一眼,黑兮兮的山林看不出任何异常,她却有些担心,山林后面便是郁尘的药草屋,万一故弄玄虚的贼人闯入那里,岂不是……
“王妃不必担心,郁公子那边已经派人保护了。”
沐风派了四名侍卫护送袭玥回房,途径扶风阁,但见屋内依旧漆黑一片,本以为他会出来查看,却不想只是派了沐风出来而已。
院子里四名侍卫彻夜守护,袭玥躺在床上,夜深人静,耳边已是听不见一丝声响。
翌日清晨,袭玥起了大早,去找琪王。
屋内却是连琪王的影子都没有,沐风告诉他,琪王天还未亮就出了门,去军营找罗琛查看军务了。
袭玥失望而归,她昨日撮合他与如意,定是伤了他的心,才会躲着不见她。
“秋玲,王爷回来了吗?”一见她回来,袭玥立马站了起来。
秋玲却是叹了气,“小姐,您都问了一上午了,还是休息会吧,我已经跟管家交代了,王爷一旦回来,立马通知王妃。”
袭玥坐在凉亭,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却浑然不觉,这里是琪王的必经之路,只要他一回来,她便能第一时间见到他。
远远地望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袭玥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
“姐!”
一声响亮的呼唤入耳,袭承领着卿儿上前。
袭玥失望之余,也总算露出点笑容,卿儿顺从的来到她身边,甜甜的唤她姐姐,袭玥宠溺一笑,将一旁的点心递到他身前。
“今日怎么想起来看姐姐了?”
袭承在军营里待了几日,皮肤黑了一点,倒是比以前更加健硕了点,“我刚从营中回来,娘就让我把这几身新衣裳给姐姐送来,卿儿也想姐姐了,就带他一起来了。”
袭承将手里的包裹递给袭玥,袭玥接过,想到承儿便是在罗琛的军营里,便问道:“可见着琪王了?”
“琪王?”袭承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没听说琪王有来军营啊。”
没听说?
沐风明明说琪王去了军营,难不成,沐风在撒谎,也不对,承儿只是个小小士兵,琪王去找罗琛,他未必知道。
袭承又道:“今日,罗参将亲自督促我们习武,出生入死那么多年,性情倒耿直,不但跟我们切磋武功,还特意与大伙同吃一锅饭呐。”
袭承笑得开怀,袭玥却是脸上一僵,“罗琛一直与你们在一起?”
“是啊,我回来的时候,罗参将还正领着一队新兵操练呐。”
袭玥脸色越来越沉,他没去罗琛那里,难不成被其他事给耽搁了?
“姐姐,你怎么了?”卿儿黑溜溜的大眼看着他,纯净清澈。
袭玥勉强笑了笑,“姐姐没事,卿儿这几日可有好好吃饭,真是太瘦了。”
姐姐明明就不开心,卿儿善解人意的拿了块点心送到了袭玥嘴边,笑开了唇,“卿儿有好好吃饭,还去了学堂,学了月相的歌,卿儿唱给姐姐听。”
“好啊!”
“初一新月不可见,只缘身陷日地中;初七初八上弦月,半轮圆月面朝西;满月出在十五六……。”
卿儿认真的唱着歌,模样乖巧,一字一句都稚嫩清澈,朗朗上口,袭玥赞赏道:“我们家卿儿真厉害。”
“姐姐笑了,真好看。”卿儿白嫩的手心落在袭玥的眉间,细细的抚平着。
袭玥心中一震,见他黑眸纯粹,竟夹杂着一丝担忧,拉下他的手,将他瘦弱的身子抱在怀里。
这孩子,当真是个心思透彻的主。
天色渐晚,两个弟弟已经吃了饭回去,而琪王却迟迟未归。
袭玥又去了扶风阁,见了沐风,她试探的问:“王爷在军中还未回来吗?”
“是,大概军中事务繁忙,脱不开身。”
沐风说这话时依旧面无表情,袭玥心下了然,面上却是勾了唇,转身回了揽月轩,将秋玲唤了过来。
“去查一下,看看早晨当值的守卫是哪几位,可有看见琪王出了府?”袭玥将一袋银子交给她。
秋玲不明所以,但见袭玥面色严肃,不敢耽搁,转身欲走,又听袭玥嘱咐道:“记住,机灵点。”
若是沐风有心骗她,必定是交代了管家,要是直接问,必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妃,您放心。”
半个时辰过去,秋玲小跑着回来,已是打探到了消息。
“怎么样?”
秋玲捂着胸口轻喘着,摇了摇头,“没人亲眼看见王爷出府。”
果然如此,沐风向来寸步不离琪王,怎么可能独自一人留在王府。
琪王也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昨晚纵然她有错在先,琪王也断不会因此与她赌气,而躲着不见她。
那屋内的人,真是他吗?
“秋玲,仔细说说府中闹鬼的事?”
秋玲一五一十的交代,“……起初,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两天会听得到有人惨叫,近几年好像消失了,可昨晚竟然又出现了,怕是王爷回来了,萱妃娘娘的英灵才跟着回来了吧。”
袭玥拧了眉,指间捏紧了茶杯,脑海中隐约闪过些蛛丝马迹,却怎么也串联不起来,“从什么时候消失的?”
“什么时候?”秋玲想了想,还是摇了头,“已经好几年了?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爷出征这几年内,有听到过吗。”
“没有,”这一点,秋玲很肯定。
茶杯在指间破碎,点点鲜血冒出,秋玲吓了一跳。
袭玥却不在意,黑眸又沉又亮,“你还知道什么?”
秋玲仔细想了想,眼睛一亮,“时间,对了,大概每次出现的时间都在上弦月。”
上弦月?
卿儿所唱的那首月相里,“……初七初八上弦月,半轮圆月面朝西……”
袭玥看向夜空,一轮弯月高挂于天际,比起昨日,稍稍明亮了一些。
昨日七夕节,七月初七,今日便是初八,照这样看来,今晚,应该也会有声响才对。
将种种的反常串联在一起,一个模糊的想法出现在脑海,袭玥心下一紧,总觉得惴惴不安,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夜晚,异常的声音入耳,袭玥站起身子,吹熄了蜡烛。
揽月轩一片寂静,不久,一道敏捷的身影攀上屋顶,身影移动的极快,脚下轻盈的落在琪王的屋顶。
院子里依旧是有护卫把手,却不见沐风的身影,管家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时不时的看向院子口,八成是在想着如何应付她。
袭玥掀开一两片瓦砾,朝里面望去。
一抹身影笔直的坐在桌前,面色肃然,却穿着护卫的衣服。
果然如此,袭玥不作停留,朝着异动的方向而去。
中途看到昨晚巡逻的那队护卫,远远地见沐风在后山口朝他们嘱咐了几句,左右看了一眼,这才独自一人进去。
琪王在后山?
此处,诡异的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袭玥沿着上次的路疾驰,过了河,只见沐风一人守在门口,却不见琪王和郁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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