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原如今是封疆大吏的身份,亲自出濠州城到城东码头迎接盐商代表,倒不觉得屈尊。
洪泽浦不是形状规则的湖域,由于周边丘山地形复杂,洪泽浦也是由一片片河曲、河湾地构成,枯水时季,浅水湖域裸露出来,整个洪泽浦则是由一系列小湖组成的湖泊群,真正有利大船通航的水道,就那么几条。
淮河从濠州城东北汇入洪泽浦,濠州所辖的洪泽浦湖域,又称上淮河湾,与下游山阴所辖的下淮河湾对应。
濠州境内丘山绵延,地势比下游的山阳要高出许,洪泽浦每回发大水,都往下游的山阳等县漫去,而濠州境内少有洪涝灾害,故而在上淮河湾沿岸,田少山多,但少量的田地,却比下游山阳县更适宜耕作。
数百年来,在上淮河湾周边生息繁衍的地方民众,在河湾沿岸修筑了绵延数百里的土堤保护田宅,也从浦滨争出数十万亩良田。这些年的战乱破坏,湾堤无人收拾,残破不堪,大片的浦滨田地自然就荒废,无法耕作。
刘庭州出知濠州府之后,虽然组织民众在上淮河湾沿岸屯种、恢复生产,但还没有力气组织人手去修湾堤……
“听说山阳那边在下淮河湾沿岸开始筑石塘了,刘大人可听说过这事?”初春水浅,船在浦里行得慢,得知盐商的船还要过一个时辰才能到,众人便坐在遮棚下耐心等候。陈景荣与刘庭州相挨而坐,便问他湾堤的事情。
“是有此事,”刘庭州说道,“下淮河湾的水情通常要比这边严峻一些,山阳大堤十年里倒要溃上两三回。梁文展在任上,就下决心要重修大阳大堤,直到李卫手里,才开始动手。听说去年就用了两万块条石上堤,从下淮口到白塘河的问题,差不多一次性解决掉了,听说今年要从白塘河再往南修……”
“淮东府库充盈,真叫人羡慕啊!”陈景荣啧啧咂嘴的说道,“同饮淮河水,淮西饿殍遍野,淮东倒是视而不见,这时节还奢侈到花费大力气修石塘……”
修石塘最耗银子,山阳大堤所使用的条石,上千斤一块,山阳去年筑堤所用的两万块条石,都从周遭丘山开采下来,花费人力、物力无数。
山阳能修石塘,原因有二。
一是马服案以及后期的清查田产、垦荒垦种等新政,使得山阳县府库充盈,仅马服案就使山阳县新增公田十数万亩,每年公租收入就近十万石粮。
其二,就是淮东与朝廷约定好,淮东军司从海陵、淮安两府抽取税赋养军的钱粮,以八十万石粮为限。
这些年来,淮安、海陵两府,一方面大规模的清查隐田、寄田,编户入籍,一方面大规模的兴修水利、垦荒屯种,使得两府十一县的税赋激增。
往年淮安、海陵两府税赋计粮不过一百万石,上缴郡司部分从四十万石到六十万石不等。然而刘庭州离开淮东、到濠州就任时,淮安、海陵两府十一县的税赋总额就高达二百五十万石。
淮东不从朝廷拿一分银子,自然也不肯让朝廷从淮东抽一粒米粮。由于当年的约定,军司只能从地方征用八十万石米粮的上限,更多的税赋至少在明面上只能截留在府县地方使用。
这样,淮安、海陵两府十一县地方就比往年就多了上百万石米粮的税赋可以用于地方事务开销。
山阳是林缚控制的重点县,从马服案后,山阳县的官吏,几乎都是淮东出身,其税赋本身就居淮安诸县之首,这两年又几乎全部截留下来,这时节能修得起石塘,实在不叫人意外。
当然,林缚在淮东每年花费上百万两银用于沟渠、水利、道路、桥梁、围堤等事务,一方面是为地方民生,一方面就是要用这些地方开销,养活归淮东直辖、规模超过十万人的工辎营。
想想今日淮东战卒就超过十万之数,背后差不多还有同等规模的辎兵部队,真是叫人担忧啊。
除了淮安、海陵两府的税赋直追平江、丹阳外,明州以及会稽、永嘉、台州三府的核心地区,都控制在淮东的手里。徐州战事之后,包括沂南地区在内,淮东在北线又新得了十一个县。如今朝廷对淮安、海陵两府的税赋,还能有个大体的了解,浙东、浙南十六个县以及徐州所辖的十五个县,都是在林缚一人的铁幕遮盖之下,官吏任命、税赋征收等事务,朝廷都无从干涉。
淮东也只说这些地方刚刚经历战事,受摧残严重,民生极待恢复,朝廷不贴钱粮,实在没有借口去强行插手地方事务。但以刘庭州对淮东的了解,推测单就此时已经处于浙东内线的明州府,每年就能给淮东提供上百万石粮的税赋。
林缚要没有野心倒也罢了,要有野心,天下谁能制他?
想到这里,刘庭州心里担忧得很。
刘庭州晓得陈景荣这时候提这个,也不是纯粹感慨山阳的富足,在江宁,也有许多人希望能从淮东手里挤出一些钱粮来,去弥补其他地方的不足,但是谈何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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