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后,夏侯渊调查清楚事情的原委后,北盛便向燕国递上议和书,燕国也欣然接受,并派了使臣前去。
按照惯例,温孜言下达在帝都城内的驿站,休憩两日后,宫内的车马会来接他入宫,总之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了。
总管此事的是大太监孙全寿,他是内务府副总管,职位仅在常德之下。
孙全寿卑躬道:“燕国太子请,我朝天子在乾祥宫等候已久。”
温孜言带着几个随行的大臣坐上马车,自然也包括沈寒:“有劳公公。”
他们一等人在大太监孙全寿的引领下,一路向乾祥宫而去,脚下踏着鲜红的毛毯。
他在乾祥宫正殿停住脚步,仰起头,只见明黄龙椅之上,君修冥正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
当初一别,竟是七年之久。
在他的两侧,文武百官拱手而立,庄严肃穆。
温孜言微微俯首,气势凌然:“燕国太子温孜言见过北盛天子,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修冥轻抚了下云袖:“太子不必多礼。”
温孜言一笑,而后对沈寒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有人抬上了几个大箱子。
打开后,里面都是一些燕国盛产的丝绸、瓷器等物,虽是极品,却并不稀罕。
当然,温孜言本意也并未打算送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他此番是来要钱的,可不是来送礼的。
温孜言再次开口,语调依旧清冷:“一些薄礼,不成敬意。”
君修冥不以为意的轻笑,摆手示意御林军抬下去,他眼神落在一旁常德身上。
常德会意,忙躬身上前,君修冥在他耳侧附耳几句,他连连点头,退下。
不多时,常德返回大殿,身后还跟随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只盆栽,盆中种植着一株双生花,同一只花枝上,竟结出红白两色的花朵,倒是十分稀奇之物。
主位之上,君修冥语调温润低缓:“这株金吉山茶是苏广刚刚进贡之物,极是稀奇罕见,今日朕便借花献佛,还请太子转赠给北盛皇帝。”
温孜言长睫低敛着,掩藏了所有的情绪。好一个礼尚往来,他早就知道这个男人是从来不吃亏的。
这花虽稀奇罕见,但这么个东西,不能吃不能用,更不能换银子,也只有后宫那些无病升吟的嫔妃才会喜欢这种东西。
温孜言不咸不淡的丢出一句:“在下替我朝帝王谢过北盛天子。”
而后一摆手,示意侍从将花抬下去。
君修冥淡声又道:“太子不远万里而来,便在帝都好好休养生息几日,也好见识一下我朝的风土民情。礼部侍郎卫深。”
被点到名字的下臣拱手出列:“微臣在。”
“太子在北盛的衣食住行,朕便全权交由你负责,若有丝毫怠慢,朕唯你是问。”
卫深慌忙跪地:“微臣不敢。”
温孜言唇角微弯,看着这对君臣的演戏,不过还是谈谈赔偿的事儿比较实际。
想至此,他上前两步,微拱手,刚要开口,却听主位之上君修冥慵懒道:“朕累了,有事明日再奏。”
常德麻利的一摊拂尘,抻长声道:“退朝。”
这三人可谓配合的天衣无缝,温孜言连见缝插针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男人果然还一如既往的狡猾,一直在和他绕弯子,既然如此,他也就好好的和他玩玩。
出宫的路上,沈寒在他身旁压低声道:“北盛的皇帝看来不好对付,他一直在避重就轻,和谈之事只怕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温孜言哼笑:“这个男人的厉害本王见识过,他不过是先冷着我们,打压住我们的气焰,免得我们得理不饶人,狮子大开口。放心,该给的,他一定会给。”
沈寒突然顿住脚步,疑惑的道:“太子似乎很了解他。”
温孜言不急不缓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入夜后,温孜言再次命人递了帖子上去,求见北盛天子。
若不出意外,君修冥是不会见他的,不过,没关系,他自有应对之策。
他命人将杨尧五花大绑的押送到宣武门前,压跪在地。
一旁,侍从搬来太师椅,温孜言悠哉的靠坐在椅榻上,低敛着眸子,似乎很欣赏杨尧此刻狼狈的模样。
至少他可以用这个废物挽回一些当年输在这里的颜面。
杨尧狂躁的挣扎,却被侍从死死的压在地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温孜言随意的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唇边的笑透着几丝邪魅:“杀你?还轮不到本王动手。免得让你的血脏了本王的手。”
杨尧吐了口血沫,嘶吼道:“你放开本将军,我是皇亲国戚,你如此对我,沁月是不会让我北盛皇上放过你们这群敌军的。”
两旁的侍从脸色阴沉,一脚踢在杨尧身上:“给我老实点。”
他痛苦的抱成一团,在地上打滚。
温孜言冷冷的看着他,眸中无一丝波澜,甚至透着冷寒。
天下谁人不知北盛皇帝疼爱贤妃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却也不想与他浪费口舌。
侍从递上一杯温热的茶盏,温孜言随手接过,浅饮一口,语调慵懒轻慢:“宫中还未有人出来,似乎是杨将军喊得不够大声。”
侍从自然懂得他话中深意,两个侍卫微一拱手,来到杨尧面前,两脚下去,分别踢在杨尧两个膝盖之上。
只听嘎嘣一声骨节碎裂声响,之后便是杨尧凄厉的哀号声。
温孜言微微蹙眉,却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意思。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宫门果然大敞,匆匆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总管大太监常德。
对于他的出现,温孜言面上无丝毫意外。
他将杨尧这个战俘压在宫门前,无疑是在打君修冥的脸。
但这个大将军是他选的,这场战争,他也该负一定的责任。他没将杨尧压上金銮殿正殿已经是给他留了颜面。
常德目光淡淡瞥过地上狼狈不堪的人,随后温笑询问:“老奴参见燕国太子,不知太子深夜来此,这是何意?”
温孜言一笑,果然是君修冥带出来的人,还算沉得住气:“今日送来的礼物陛下似乎不太喜欢,我想这个礼物,他似乎会更感兴趣。”
他懒懒的起身,踱步来到杨尧身前,清冽的眸光,含着戏谑与玩味。
温孜言眸光轻眯,向一旁侍卫递了个眼色,侍卫会意,手中长剑一挥,不偏不倚的刺入杨尧肩胛骨中。
又是一声惨叫,震得人耳膜生疼,若继续这样叫下去,等满朝文武收到消息,纷纷赶来,那里子面子可就丢大发了。
常德眉心紧锁,面露愁容,拱手道:“时至深夜,皇上已经歇下了,燕国太子若有何事,不如明日下朝之后再来吧。”
温孜言唇角轻扬,常德自然是想拖延时间,以便想到对策,而他便是要给他一个措手不及的:
“既然北盛皇帝歇下了,本太子自然不便打扰,不如,明日我便压着杨将军到金銮殿,再向皇上讨要一个说法?”
他说罢,微一摆手,示意侍卫将杨尧压下去,尚未转身却被拦下。
“还请太子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去通传。”常德躬身一拜,快步离去。
不多时,便有人请他入内。
温孜言唇边一直含着冷冷清清的笑,由宣武门而入,通往养心殿的路上,一路灯火通明。
他一步步踏过汉白玉铺就的地面,月光散落在纯白地面上,反射出清冷的微光。
养心殿内,君修冥依旧在批阅奏折,甚至是温孜言走了进去,他都不曾抬眼,他神情专注,翻看着手中奏折,关键处,微蹙着眉心。
昏黄烛火在他英俊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温暖的斑驳,似乎安笙也将他照顾的很好。
温孜言随意拂了下云袖,拱手道:“燕国太子见过皇上。”
他躬身等候,而君修冥却像没有听到一样,目光一直停留在奏折之上,指尖传来轻微的奏折翻动声响。
温孜言唇角冷扬,缓缓起身,负手而立的看着他。那高傲的姿态,不卑不亢。
君修冥倒也不在意,依旧自顾翻看奏折,两人暗自较劲,倒是一旁的常德,手心里都握了一把汗。
他压低声提醒道,“皇上。”
“嗯。”君修冥淡应一声,难得的抬头,目光随意扫过他,与跪在地上极是狼狈不堪的杨尧。
他低训一声:“没眼力的奴才,太子尊贵之身,还不看座。”
常德忙吩咐小太监搬来木椅:“老奴该死。”
这主仆二人,配合的一向是天衣无缝。
温孜言优雅的挑了下衣摆,身形端正的靠入椅中。清傲的目光直视他的眸子。
他墨眸温润含笑,没有半分情绪。只在扫过杨尧之时,浮出微微的凉薄。
杨尧跪倒在地上,高大的身体都在不停的发颤。帝王心机深沉如海,他根本不知君修冥会如何处置他。
若是牵连了沁月,他更是罪该万死了。
君修冥慵懒的靠在身后软榻之上,连眸光都是懒散的:“太子深夜前来,就是将这他送回来给朕?倒是小题大做了。”
避重就轻,一向是他惯用的把戏。
温孜言哼笑,淡若清风般:“今夜,月清风高,难道皇上就不想叙叙旧?别错过了如此良辰美景。
本太子从燕国带了上好的朝露清茶,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陛下饮上一杯,顺便还可以谈谈赔偿的事。”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重点自然落在赔偿的事情上。
君修冥一笑,吩咐人在御花园备下酒菜果品。
御花园,风亭水榭之上,暖风浮动,由湖面飘过淡淡莲香。
温孜言低头专注,摆弄着面前的茶具,而后将温热的茶递到他面前:“陛下请。”
君修冥接过,浅饮一口,甘冽的茶,味苦还甜,饮过后唇齿留香,茶中隐隐的还带着花香之气:“好茶。”
温孜言一笑,自顾饮茶,眸色清幽:“这茶若人生,有苦有甜。只可惜,那些被杨将军无辜迫害的少女,再也没有机会体会人生甘苦了。”
他不着痕迹的将话引入正题,此番两国的战事也是因此而起。
君修冥缓缓放下手中杯盏,眼角余光冷扫过跪在一旁的杨尧:“燕国太子此话何意?朕似乎听不懂。”
温孜言淡笑,不急不恼,目光停留在杨尧身上,缓声道:“既然皇上不懂,那就要问问你这位杨大将军,他在边境究竟都干了什么好事。”
一时间,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杨尧身上。
只见他蠕动着身体,爬到君修冥脚下,哭嚷道:“皇上明鉴,微臣为燕国鞠躬尽瘁,绝没有做过任何违背国法军纪之事。
是微臣不才,被敌方擒获,本应自刎谢罪,微臣苟且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再见皇上一面,微臣辜负了皇上的厚望,罪该万死。”
君修冥唇边笑靥不变,吐出的几个字却冷到谷底:“你的确是该死。”
他一脚踢开他,厌恶的不曾多看他一眼。
杨尧被踢到在一旁,高大的身体窝在一处,紧咬着牙关,不敢吭声。
君修冥不急不缓道:“杨将军对此事一无所知,朕在边境也并未听闻过此事,或许是太子弄错了。”
温孜言早知道杨尧定会抵赖,若他承认,便逃不掉抄家灭门的大罪。不过,他既然敢来,便是自有万全的准备的。
“杨将军否认的还真是快,只不过,这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温孜言说罢,双掌轻击。
很快,便有侍卫押入了六个人上来。
其中三个男人穿着燕国朝的军服,而三个女人,身上服饰各异,她们都是边境村落的女子,只不过,两个是燕国子民,一个却是梁国公主——清妍。
清妍指着君修冥痴痴的笑着:“呵…呵…呵呵,你是谁?”
至从坠悬崖后她便疯了,后来被带入了北盛军营沦为了那些男人发泄的慰安妇。
当温孜言发现她时,她身上存有不少的淤青,而且还怀有五个月的身孕,只不过在来北盛的途中时不幸滑胎了。
这五个人的出现,让杨尧大惊失色。
石桌旁,君修冥面容依旧,而眸底却一片凉寒,温孜言当初回燕国遭遇刺客的事情他也是事后知晓。
却没想到梁清妍还活在这个世上,沦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也是她罪有应得。
清妍有些害怕君修冥的目光,躲在了温孜言的身后:“大哥哥…我好怕…”
温孜言温声哄着她,对她多少有些内疚:“妍儿不怕,大哥哥会保护你的。”
清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喏喏的看了眼君修冥,忙躲在温孜言身后。
温孜言的眸光温温落在几人身上,首先是看向那几个柔弱的少女:“既然杨将军矢口否认,那本太子只好找几个人来说说杨将军的罪行了。
你们都不用怕,只要将事实一一道出便是,我相信,北盛的皇帝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子面面相觑。
北盛的女子率先站了出来,因为她是北盛人,所以,她话才更有说服力:“民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民女叫白绣荷,是北盛边境白家村人,自从杨将军驻军在边境,我们村子里不时有女孩失踪,村子里开始谣言四起,有的说是鬼神作祟,有的说是妖精来抓人了。
我们都很害怕,夜晚不敢出去。就这样战战兢兢的过了两年,有一天,我和妹妹在稻田里割稻子,妹妹说口渴了,就独自去小河沟里取水喝。我继续割稻子,可没过多久,就听到妹妹的喊叫声。
我追了过去,看到几个驻军将我妹妹抓走了。我一路跟随过去,看到他们将我妹拖入军营之中,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他们就将我妹妹衣衫撕碎,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的将我妹妹……”
那女子眸中一直含泪,说到此处,终于痛哭失声,她脸色惨白着,眸光涣散,似乎想起了极可怕的事情。
主位之上,君修冥的眸色更冷了,虽然不动声色,但他紧握着瓷杯的指,泛着青白。
那女子哭了一阵子,而后继续哽咽道:“我当时被吓坏了,双脚一软,就瘫软在地。再后来几天,我们在护城河下游打捞到了妹妹的尸体。
我将此事告知了村长,村长带着我们村里人一起到太守衙门告状,太守大人说会还给我们一个公道。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都没有等到所谓的公道,村长说,杨将军的妹妹是皇帝的女人,他是皇亲国戚,我们惹不起。
好在,从那儿以后,村子里再也没有女孩失踪了,这两年倒是平静了许多。”
她话音刚落,另一个女子就爬上来,哭泣道:“我们的噩梦,却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刚开始的时候,也是有女子不断失踪。
后来,我也被抓了过去,那段被困在军营中的日子,简直是一场噩梦,若不是太子攻陷了越关城,我可能早就被抛尸护城河了。”
清妍一直在旁摆弄着凌乱的发丝,一会嘻嘻哈哈的笑着,一会又像是见了鬼似的大叫。
温孜言微叹息,命人将她带走。
君修冥眸底一片薄凉,修长的指随意点了另外三人:“你们呢?有什么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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