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清晨,草木上凝着厚厚一层白霜,深红色的柿子密密麻麻地垂挂在树枝上,被雀鸟啄食了大半。
一墙之隔,隐隐传来读书声。
司马长乐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听见读书声愈发清晰——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是小女孩儿的读书声,声音端静婉转,比秋日的阳光还要温柔。
应是那位双胞小女郎,听沈府的人说,好似唤作裴子衿。
司马长乐站在墙外聆听,小女郎大约是遇到不认识的字了,迟疑地卡了壳:“瑟兮……什么兮……”
他下意识接话:“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意为神态庄重,地位显赫。”
围墙后的读书声停下了。
过了许久,裴子衿小心翼翼的声音传了出来:“你是谁呀?”
司马长乐抿了抿唇瓣,没有多言,沉默地快步离开。
第二日清晨,他抱着干草又一次经过那堵围墙。
秋日的爬山虎早已泛黄,覆盖这一层薄霜,点缀在那面砖墙上,散发出清冽的草香。
他站在墙边,听着墙内传来的读书声,也不知怎的,一颗心竟然意外地平静。
墙内的小女郎像是知道他的存在,小声道:“我听见脚步声了,你又来了吗?”
“是我。”司马长乐抬起头,可是围墙很高,他看不见墙后的小姑娘,“你今日学的是哪首诗?”
“学的《硕鼠》。”裴子衿轻声吟诵,“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我年纪虽小,可是经历过家族败落,知晓饿肚子是怎样的难过。听府里的婢女们说,她们的故乡常常发生饥荒和战乱,每年都会饿死许多人,饿殍遍野,易子相食,我虽没见过那种场面,却也觉得十分残酷。若是士族和皇室少征用赋税,那些人是不是就不会被饿死呢?”
小姑娘才十岁的年纪。
可心思却很通透机敏。
还存着一颗难得的纯净仁爱之心。
在纸醉金迷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建康城,属实是独一份。
司马长乐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看不起她,反而认真作答:“我自幼被外祖父教养长大,外祖父常常说,除了战乱,苛捐杂税也令百姓们的日子雪上加霜。可仅仅减税是不够的,还需要真正的仁政。大约只有仁君,才能带来一个太平盛世吧。”
裴子衿歪了歪头:“仁君……将来建康城里,会出一位仁君吗?”
司马长乐沉默着握了握拳。
两人安静片刻,裴子衿忽然道:“我还没问过,你是谁呢。”
司马长乐愣了愣,望了眼手中的干草,回答道:“就,就只是个寻常小厮。”
“寻常小厮,哪里懂这许多?”裴子衿一向视裴道珠为榜样,学的文静内敛,今日只觉找到了难得的知己,因此露出小孩子的活泼来,“我可以见见你吗?”
司马长乐也很想看看她。
砖墙往前走,是花园的侧门。
少年少女迟疑着朝前走,很快见到了对方。
裴子衿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你……”
司马长乐有些不大自在:“你还记得我?”
裴子衿认真点头:“记得的,你瞧着比那日好了许多。”
识得身份,两人便又陷入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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