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瞧见新姑爷,也是一愣,不知他要干啥。
“笛子!笛子!”田冬儿远远地冲这边喊。
柳先生从场子边站起身来,将一杆竹笛从台后的土墙上摘下来,递给陈学海。
陈学海施个礼,双手接了笛子,上口试音,吹出的声音松、厚、圆、亮,心中赞一声是把好笛子。
旁边便有人拉过张凳子,陈学海冲众人点头示个意便坐下了,有人将一本旧曲谱放在他面前。陈学海抬头却看到转身走了的柳先生。老先生早已不亲自演奏了,只是在场边监个场,这些人都是他徒子徒孙。
曲子都不甚难,学海又悟性极好,不一时竟和众人搭配的有模有样。
戏开了,场子里竟乌压压满是人,一桌桌的席面铺开去,总有几十桌吧。
陈学海心不在焉地吹着,柳先生坐的远,但学海总觉得柳先生时时刻刻看着自己似的。
场子忽然欢声雷动,想是有人上了场,众人一声喊“好!”声音雷动,倒把学海吓了一跳。
浙江人听戏不这样,听父亲讲,北京城看戏,那叫一个气派,叫好的,送茶水的,捧人的满场飞。学海想今日这虎头寨的气势比北京城的更大!
陈学海琢磨,这里本是秦地,秦人彪悍作风到底厉害。相传唐玄宗李隆基曾经专门设立了培养演唱子弟的梨园,既演唱宫廷乐曲也演唱民间歌曲。梨园的乐师李龟年原本就是陕西民间艺人,他所做的《秦王破阵乐》称为秦王腔,简称“秦腔”。手下这支曲子说不定就是那时传下来的呢!
台上人开了嗓,却是旦角,只听那词唱道:扬鞭催马下山岭,穆桂英放眼群峰,山山滴翠,郁郁葱葱。
陈学海听明白了,唱的是穆桂英,看曲谱上写着“降龙木”三个字方才反应过来,是讲穆桂英和杨宗保的故事,可不正合今天的景儿?田冬儿便是那穆桂英,自己却真能做个杨宗保?说来也奇,这陕西方言说起来难明白,唱起来陈学海倒是听得分明,只听那台上穆桂英又唱:
路险苔滑辟蹊径,穿沟越岭迅如风。
一览桑田千万顷,江山多娇似画屏。
恨北辽贪得无厌又犯边境,
起兵十万马蹄腾腾旌旗蔽空。
有多少无辜黎民惨遭蹂躏哭声痛,
有多少父老乡亲背井离乡似哀鸣。
台上唱词愈加激烈,台后曲子激昂悲越,这秦腔与其他戏不同,演唱全用真嗓。初听时难受,但曲中的哀愁苍茫,千古悲怆却针扎火烧般地印在人心上。满清入关虽已多年,但民间反清复明之声不绝。陈家地处江南,常听老人说那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就如在眼前。更由于杭州本是南宋都城,更是北人南迁而来。虽说“暖风熏得游人醉”,但汉室江山的底蕴却也揉在那湖光山色之间。更有幼时游玩的风波亭、岳庙,陪着一首“满江红”也曾湿了幼年学海的眼。此刻听得这悲越秦腔唱的人心如银瓶炸裂,不觉心境一合,笛声也如有了魂魄,隐隐然竟主导着鼓乐,与那唱词合的是天衣无缝,令听者心动神摇。
柳先生听得这把笛子,不禁又向陈学海望一眼,手向袖中一摸,袖中是一方帕子,是那日从学海身上掉下来的,柳先生便收了去。这帕子所用的缎子初看平常,颜色也素净,但细看之下经纱和纬纱至少隔三根纱才交织一次,竟是民间难得一见的贡品“大云缎”。柳师傅心中一惊,再看今日这少年心性禀赋绝非常人。想想这虎头寨几十年风雨躲了多少劫难,此次纵然是在劫难逃也是天命使然。只是不知冬儿这丫头能否逃过这命中的劫数?柳师傅想一想自己那早夭的儿子十四,原本从小就看中了冬儿的意思。怎奈现如今十四吹惯的笛子却握在学海的手里,可见冥冥之间一切都有定数。台上旦角又唱了几句:
望那厢满目疮痍千村薜荔心潮涌,
看这边狼烟滚滚万户萧疏双目红。
满怀壮志无所用,穆柯寨闷煞女英雄。
书史兵策懒读诵,下山狩猎抒心胸。
若能疆场任驰骋,定要把辽虏一扫平。
“好!”满场欢声雷动,过大年似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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