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畅波厅,齐慎沿着曲桥往岸边而去。
到得岸边时,已是将嘈杂的人声远远抛却在了身后,畅波厅里的喧闹声,慢慢地,像是隔了一层雾般,被夜间湖上的凉风倏忽一吹,便是散了。
倒也没有刻意走到幽静之处,不过离曲桥数步之距,齐慎便停下了步子,转而回过头来。今夜圆月当空,遍洒清辉,和着头顶上的彩灯,掩映着齐慎一双眸子,熠熠生辉,便是注视着谢鸾因一步步走近,终于到了他跟前。
靠得近了,谢鸾因抬起头来,才恍惚觉得,自己方才所见,一定是错觉,这样一双眼,明明是沉溺在无尽夜色中的深不可测,又哪里来的星光摇曳,流年荡漾?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我们是旧识?”大概有一瞬的沉寂,齐慎看了她片刻,终究是开了口。他的嗓音不若方才在畅波厅中的清朗,而低沉了两度。
谢鸾因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齐慎却已经一蹙眉心,又道,“你很清楚,承认与我是旧识,于你而言,实在算不得一桩好事。若是你的身份被人怀疑上了,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事实上,她方才也听见了,不过顷刻间,周继培就已经将她和京城联系了起来。
“可是,我们是旧识,这是事实,不是吗?”谢鸾因眨了眨杏眼,似是有些意外他的话。
他们之前可没有说好了,要当作不认识,她怎么知道,他不会揭穿她?与其让他揭穿,倒还不如她自己承认来得坦然。
齐慎望着她,眉心紧攒,“你到底想要试探什么?”
他认识的谢七姑娘,可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她不会不知道,若是被人怀疑的后果,也不会想不到,就算他们没有事先商量好,可只要她拒不相认,他不是蠢人,如何不知三缄其口?可是,她还是这样做了。齐慎不是傻子,一瞬间,本来因再见她,而满盈的喜悦,刹那间,消逝良多。
谢鸾因目光闪了闪,红唇弯起,倒是没有丝毫的不自在,承认得很是坦然,“时移事迁,如今的齐大人与我,都早已非当日的模样。齐大人前程似锦,日后自是鹏程万里,翱翔九天,可我,却是站在悬崖边上,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我未曾想过,你我还有再见之日,可既然见到了,这便是宿命,我也无从逃避。可哪怕是垂死挣扎,也是要的,何况,我还记得我与齐大人的渊源,少不得,想要赌上一把,等到赌输了,再来殊死一搏也还来得及,你说呢?”
齐慎定定望她片刻,她亦迎视着他,不退不避。
片刻后,齐慎倏忽一笑,笑着转头望向夜风轻徐的湖面,轻声叹道,“真好!”
夜风吹得他额前两缕乱发轻轻飘,那眼眸因着发丝的遮掩,变得更加飘忽不定起来,“什么?”谢鸾因一时恍惚,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齐慎转过头来,“真好,经过了这么多事,七姑娘还是与我记忆当中一般的模样。”望着谢鸾因,眼底便如此时眼前那掩映着灯光的湖面,熠熠生辉,当真是眼眸如星,他弯着嘴角,笑着,那笑意,还一直蔓延至了眼底,好似他那句,真好,是发自内心。
谢鸾因却是看得目光微微一滞,她匆匆垂下眼去,避开了他的视线,“齐大人是想说我心机深沉吗?随时随地都在算计?”谢鸾因的语调里带出了一丝丝的自嘲。
“不!”齐慎没有急着反驳,反倒是轻笑了一声,在谢鸾因有些不满地看过来时,他才轻悄但却坚决地吐出了一个字,“我只是想说,七姑娘还和从前一样,冷静而聪慧,当然了,还和从前一样,爱赌。什么都能赌,什么都敢赌。”
谢鸾因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一时间,她心口一恸,偏生却不敢在他眼前露出半分的端倪,她小心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回以一记轻笑,“我与齐大人赌过一回,可我赌赢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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