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之后,风少游一路琢磨着,一抬头便看到了东面山巅的翔龙石,于是习惯性地伸手画了个圆,微低头收于心口,以示敬意。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镇子中心,正碰上赶集,东市最热闹的时候,挤挤攘攘都是人头,一眼过去,杂货铺,药铺,铁匠铺——最热闹的当然还是铁匠铺。
“瞧一瞧看一看呐,本店新铸乌金镐头锋利尖锐、经久耐用,保用十年不崩刃呐!”这不,老远就听见铁匠铺“大嗓蒙”的吆喝声。
“老蒙,给我打一套下矿的,鹤嘴锄,钻子,气死风——”
“哟,二小子也要下矿了?”
“是啊,小子不争气……没蛊虫来找他,唉——”
“花仔,来盏雁鱼灯!”
“您老这运气真好,就剩这一盏了,再来晚一步就没了。我们家的雁鱼灯不仅防风防尘,还能调节光线阴暗,下矿指定好使!”对门的花姨也是把做生意的好手,边说边麻利地将一盏雁鱼灯摆上了柜台——鸿雁回首衔鱼伫立状灯型,雁体态宽肥,颈修长,雁喙张开衔一鱼,鱼身短肥,下接灯罩盖,确实极为别致。
“……老鱼,温一升酒,半斤牛肉,要劲道!”一个汉子在鱼家饭馆外头叫道,车子轱辘轱辘地辗过去。
“好嘞!”
“查梨条、查梨条卖也!脆松松鲜润润明晃晃拌糖儿的龙缠枣头,甜津津香喷喷红馥馥带浆儿的柿子——”这是叫卖果脯的,一口气念将下来,光用听的,就已经足以让人口舌生津。
“给我两个梨!”隔壁大婶叨叨地:“阿元这孩子,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成天嚷着渴,哎哟哟,乡里乡亲的,可得给我拣好的——”
风少游就混在这人群里,脑袋像是要炸掉了一样。
自他踏入东市以来,就像是掉进了信息的汪洋大海,各种声音,表情,举动,算计与掂量,滔滔不绝。
他几乎是被这些讯息裹着往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向哪里——那像是完全由信蛊主导的一个事情了。
当他不自觉停下脚步,睁眼看时,发现自己竟然登上了戏台。蛮山镇没有专门的戏班子——镇长和莫德家养的不算,一般镇上人也没这个排场,就只在秋元祭晚上,大伙儿推几个人出来粉墨登场,乐上一乐。
所以这个时候,戏台上没有人,就只有苍金色的阳光,热热闹闹地摊在地板上。
莫非……信蛊喜欢这个?风少游站在戏台上,右右张望,戏台的地势原就比别处高,站在台子上,更是能够尽揽东市的风光,所有,家长里短、私房密语、掌故谈资、喜乐哀愁,一时都向他涌过来。
起初纷繁而无序,说的,唱的,叫的,哭的,笑的,喊的,吆喝的,有人走动,有人蹦跳,有人奔跑,有人面色安详,有人急得额上爆汗,有人无聊得快要睡着了,有人爱怜地看着手中的孩子……
渐渐地,渐渐地,各色讯息剥离出一条一条细如蛛丝的气流,蜿蜒汇聚,向他涌来,他恍惚觉得自己就像是屋檐下结网的蜘蛛,手中有千条万条的线,在与他神思接触的刹那,涌进他的体内。
气流在经脉中积累,开始缓缓随着经脉运行,一缕缕汇入了信蛊印记之中。那熟悉的又是温暖又是冰润的感觉又来了,这一次气流从信蛊的位置出发,游走体内,最后注入元窍之中,进入中空球体的一瞬间,它化为一丝水雾,滴入底部微微荡漾的元液。
只是它的量太少,少到元液的“水位”没有丝毫变化。不过吸收还在继续,空气中源源不断的灵气一丝丝被吸引过来,在风少游体内循环奇妙的旅行,最终化为意念之中的宝贵液体……
整整过了两个小时,风少游才睁开眼睛,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身体似乎比往常更加轻盈,和信蛊血脉相连、呼吸相通的感觉也更加清晰。
对风少游来说,每一步修练的体验都十分新奇,犹如登山看景,每升高一步,风景就更加秀美。
课本上说的下一步是什么来着?
对了!是“用元液催动信蛊”!
基础理论风少游早就看过,不是问题。他再次闭起眼睛,意念下潜,让精神沉入元窍之中合而为一。
他回忆着秋老师演示过的牵引元液的动作,意念如丝,将一丝元液包裹,然后小心翼翼的拉扯起来,那一丝元液被意念牵引着缓缓上升,却又忽然跌落,在平静的元液中溅起一点水花。
风少游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这一次更加小心与耐心。包裹,拉扯,逐渐上升,最后终于脱离元窍束缚,没入经脉之中!
被意念包裹和保护的元液,如同一根长长的丝线,从元窍中源源不断伸出,似乎永无尽头。经过上身,蔓延向手臂,终于和信蛊汇合!
元液进入的瞬间,信蛊印记的边缘闪过一圈微光。风少游的双眼猛然睁大——他自己不知道的是,他的一双瞳孔渐渐变淡,最后竟成为了浅灰色!
他只知道视野变得更加开阔,其他一切感官都变得无比清晰深刻。
所有的感觉延伸,再延伸,在空气中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他觉得自己更像一只蜘蛛了,他的眼睛、耳朵、鼻子、舌头和手仿佛能轻易顺着蛛丝滑出去,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任何一个人,或者说任何一个生物,哪怕是最轻微的动静,都不可能瞒过他。
这时候东市已经散场了,店铺关门,依稀几点灯火,他能清楚地看见灯火下的人,树叶上的脉络,石缝里的蛐蛐,甚至能从炊烟里分辨出镇上人今晚的菜色,从风里闻出花与草的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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