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遇坐在门口坐的都快没有时间概念了,白天阿顽来看他,问他吃不吃东西,他没反应,阿顽晓得这个宠物不能得罪,照样把炸好的花瓣放着,每天都放上满满一盆,随便他吃不吃,至于雪祭司,阿顽也不敢去敲门,只能自己去吃饭。
有一次天黑了,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大白毛,学着夜猫喊,拱着白遇要驮他跑路,胡茬都出来,一身书卷气的儒雅男变成颓废大叔的白遇拍了拍大白毛的头,拒绝了,大白毛表示不理解,咬着人拖着走,白遇听听里面一直没停过的鼓点,脑子越发清明起来,很坚决地拒绝了大白毛,大白毛疑惑委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白遇都要被它人性化表情逗乐了,也不知道傻宝从哪扒拉回来的活宝。
终于地上摆了有五盆炸花瓣后,有一天的夜里,星星快没了,东方有一两缕晨曦爬上来时,身后的门才开,彼时丞相大人头发上肩膀上落了好几层的霜露,衣服颜色深了好几个度。
听到门开,丞相大人仿佛看到了面前院子里的那些会吃血肉的花儿们也跟着开了,再无初时见到时的可怕感觉。
丞相大人头也不抬地说:“我年少时还喜欢过一个姑娘,我后来的妻子性子与容貌都与她有几分相似,娶了之后,挑起盖头,才发觉早已是将那姑娘当做了亲人,我让我的妻子在洞房花烛夜独守空闺,也曾要写放妻书,她不肯,说要花一辈子时间努力打动我,我没拦着她,因为所有人都说我应该成家有后了,我那时想,要是有可能,这辈子也就这样吧。
但她努力了三年就放弃了,或许她觉得三年够长了吧,可在我眼里,三年甚至一项赋税改革还没贯彻,一支军队还没操练得能派上用场,一处大旱还没解决。
她放弃了我,却已经习惯了作为贵妇人的身份,我亏欠她,本想她喜欢那个作为我夫人的位子,那就留给她,也默许她与其他男人来往,我以为这些能弥补一下的,但是我错了,她恨我,拿着别人给她的毒药放在了我的茶水里,唔,大约她也是真的喜欢我的,所以那份药她只放了一半,最后她自尽,带着她跟别人还未出世的孩子。”
雪祭司靠在门边,看这个年过不惑不见老态的男人,胡子拉碴都掩不住风华,不经意转头微笑间还有那不及弱冠就帝王台下打马而过的意气风发,还是那副卷轴上睥睨天下的少年丞相,大约这些年某些情感的缺失,老天在岁月上弥补给了他。
否则有儿有女后,肯定不会像如今这般注重个人形象,还有这般年轻的心态。
白遇转头,看着目光凝聚在门槛上的雪祭司,说:“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但是不用同情我戴绿帽子或者可怜我妻子这般悲惨,我是自作自受,她后来也是,我亏欠她,因为我误了她,但也恨她的,因为她误了我,差点让我为之奋斗几十年的国家覆灭,我所熟悉的祖祖辈辈,都奉献给了我的国家,于我而言,大贺才是生命最重,一旦我站在大贺丞相位子上,她其实什么也不是了,直到昨晚我都没想过我的生命里,会有什么能与大贺一较份量的,可昨晚之后,才发现我原来竟是惧怕感情的,一有风吹草动就想远远离开,这些年我把大贺当做了理由,掩饰我的胆小。”
雪祭司有点懵懂转头,赤着的脚磨了磨门槛,脚踝上的铃铛叮叮做响。
白遇笑,说:“就像来到这里之前,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与年少时心仪过的那位姑娘性子样貌完全不同的女子,会以那样,嗯,难以形容的方式强行进入我的视线。”
“叮叮当当”随着铃声响着,白遇怀里一重,那双绑着金色铃铛的脚落在了他的怀里,并一直往他衣服里钻,冰凉的让他忍不住打个激灵,但是看着跑到他面前栏杆上坐着,头一次眉眼嘴角都是笑的人儿,他也跟着笑起来,搂紧了怀里的脚。
“还像我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这么宝贝地抱着谁的臭脚。”白遇轻声笑着说。
果然,怀里那双脚使了劲,踹得他往后仰了一下,等怀里的脚暖和了,他才听到对方的回应,也是很轻的声音:“阿湘这个名字是我阿爹取得,但在我阿爹阿娘没了以后我就不用了,坤鹏那时候是我阿爹选定的继承人,我阿爹没空背我时,他给我牵过几回麒麟陪我逛地宫的,我知道我阿爹的麒麟不是失踪了,是被人杀死入药了,麒麟浑身是宝,也浑身是刺是毒,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寻常人近不得身,除了我阿爹和我,只有坤鹏可以。
我阿爹最后出地宫那天,提前开了地宫的通道,让麒麟送我出去,只要出去,过一座山就是中原了,但是那天麒麟生病了,背不动我,我急着出去找阿爹,再回来麒麟就失踪了,接着我从地宫被他们带出来做了祭司候选人。
嗯,雪是我的琴师傅给我取得,我阿爹一直不喜欢这个名字,我阿娘喜欢,有段时间,总是阿娘喊我阿雪,阿爹喊我阿湘,后来琴师傅没了,我阿爹也开始喊我阿雪,直到有天清晨,阿娘大哭一场,给我绑了两百根辫子,带着我去地宫,阿爹受伤了,阿娘让我坐麒麟逛地宫玩,她给阿爹疗伤,那之后,阿爹阿娘又都叫我阿湘了。”
白遇说:“阿湘是个好名字,确实不适合那个守护神喊,昨晚你打的好。”
雪祭司点头表示赞同。
白遇又说:“那个守护神十年前就开始谋划让你喝忘情水,不是好人。”
雪祭司继续点头表示赞同。
白遇似笑非笑:“所以祭司大人你十年前让你心有所属的是谁呢?”
雪祭司还真使劲想了想,回忆十年前有没有这么个人。
白遇不着急,慢慢给怀里的脚按摩起来,脚尖跟脚跟都已经磨破皮,血迹都渗出来又干涸了,小心避开伤口,揉着有些僵硬的脚掌心,这个傻姑娘还真跳了几天几夜的舞,也不知道歇会儿。
雪祭司懒洋洋地靠着柱子,想不起来人,倒是舒服的迷迷糊糊想睡了。
雪祭司梦到了一个很久以前的场景,漆黑的夜里,一身黑的守护神问她:“你现今可以有宠物了,想要什么样的?”
她在花海里找跑掉的猫,不愿搭理守护神。
但守护神一直不走,耽误她找猫,她就随口说:“要好看的,长眉星目,天文地理都知道,还会中原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最好穿着中原状元服能把全天下人比下去的。”
守护神毁了老大一片花海,临走丢下一句话:“那只是一幅画!是不是真有这个人,是不是夸张,谁都不知道!”
她“切”了一声,继续找猫了:“画又怎么了,存不存在,夸不夸张有什么呢?不耽误喜欢那样的啊。”
晨风吹过,忍痛抱着人进屋睡的白遇听到怀里人嘀咕的话,心头最后一口闷气也跟着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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