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一起,桂花也就发了,淡黄色的小花藏匿在绿叶间,并不十分惹眼,桂花香却是浓郁的,一路飘散至天涯。
这时节的螃蟹是最膏肥味美的,江雪拎着一早从市场买来的一篓大螃蟹,抱着几枝从商贩担上挑来的桂花进了外公家的院子。
外公站在二楼阳台上看到江雪的车子,摘了老花镜,双手负在身后,跟厨房里忙活的外婆说:“出去走走。”就慢慢踱着方步接外孙女去了。
江雪的外公出生在地主家庭,小时候读过几天书,毕业就在当地小学做了先生,没教满一年就碰上十年大动乱,他成分不好,又被学生检举,被打成了右派,在农村扫了十年厕所。那时节,他尚不能自保,年幼的儿子一病夭折,只剩下一个两岁的幺女,跟着江雪的外婆在公社做农活,他也无可奈何。
那段饱受摧残的岁月之后,老人心灰意冷,找了远离城市的郊区过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不大与人来往,唯独对江雪这个外孙女,老人分外宠溺。江雪小的时候跟着外公外婆住,外公过起先生瘾来,江雪的童年不是在写大字就是在背诗词。那时江雪看着小伙伴们在田野里撒欢,她却被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绑在书桌上,幼小的心灵是极受打击的,写的字也不甚用心,直到现在也没能写出像样的作品来。
外公看到江雪怀里的桂花,撇了撇嘴角,摇头说:“这花都蔫了,你还当宝贝一样抱着。”接过之后却亲自捡了一个陶瓷瓮灌上水,插了桂花放到书房。
江雪进门才看到外公院子里满枝满树开着繁花的两株桂花树,嬉笑着吐了吐舌头,原来自己弄巧成拙,这一下出师不利,要字画可就难了。江雪紧了紧手上的螃蟹,看来只能靠美食的力量了!
相比外公的一脸严肃,外婆却是笑逐颜开的:“哎哟,这老头也不知道帮你拿一下,自己空着手就上来了。你开车累不累?吃过早饭没有?外婆刚好在做糖桂花,走的时候带上两瓶,一瓶给你,一瓶给你妈。你不是喜欢吃酒酿丸子吗?咱们中午就吃。”
江雪笑嘻嘻的挽着外婆,靠着她的肩膀撒娇说:“谢谢外婆,我一大早就起来了,吃了早饭才去买的螃蟹,您看今年的螃蟹,两个就够一斤了,个顶个的大,肯定好吃,我连妈那都没送,直接送过来了。”
外婆对江雪的疼爱是溢于言表的,女儿离得远,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小外孙女了,一心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宠溺的说:“对对,还有大闸蟹,一会就上笼蒸了,咱把老头藏的花雕也给他喝了。”
“好,外婆,我来帮您。”江雪撸起袖子,打算进厨房。
“不用不用,越帮越乱,你看会电视去。”外婆拦着她,接过一篓螃蟹,推着她到客厅去,江雪也只好作罢。
她刚坐下来,外公就在里间书房唤:“小雪,你来一下。”
“哎。”江雪耸了耸肩,一脸苦相,完了完了,外公可是又要检查作业了。
外婆听了,在厨房里威胁道:“老头子你少摆弄你的那点墨水,把雪丫头吓坏了,以后再不来,我只找你算账。”
果然外公已经铺了毛毡和纸笔,站在书桌那头招呼江雪:“写几个字我看看,有没有进步。”
江雪只好硬着头皮写了几个字,外公的眉头从江雪开始握笔起就没松开过,一面指点着江雪的字批评:“你看看,这一横写得太匀了,这一捺结尾用力太轻,轻飘飘的怎么支撑整个结构?回去又没练了吧?”
江雪只好承认:“太忙了,您看,我的眼睛都青了,熬夜熬的。”
外公没再为难江雪,下巴朝茶几一扬:“行,休息一下,斗盘棋。”
江雪想,回去准要大宰苏蕙一顿,这可太费脑细胞了。
外公虽然年过花甲,江雪仍是聚精会神,不敢怠慢,手持白子顶着下巴,好不容易才寻着一个破绽,杀了外公一个措手不及,收复大片山河。外公大喜,直道江雪聪明,有他年轻时候的风范。
祖孙俩各有胜负,正待下第三盘,外婆就在叫吃饭了。江雪忙乖巧的收起棋局,笑嘻嘻的说:“外公,我们吃螃蟹去。”
外公的书房其实很简单,一张书桌一把圈椅,一张茶几四个竹椅,对门的白墙上悬着他写的字“一蓑烟雨任平生”,狂草字体,很有苏东坡豁达洒脱的味道,是外公最得意的作品,大约跟他的际遇多少有些关系。靠门的墙上做的是定制的书架,摆满了他的珍藏,连江雪也轻易不能翻。
江雪回转身,看到那枝淡雅的桂花摆在书架最上层,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看来自己这马屁也不尽然都拍到马腿上去了。
“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外公看来很是赞赏江雪挑的螃蟹,江雪忙给外公倒了一碗姜醋,外公早知道这小妮子有求于他,一进门就想方设法哄他开心,可她毕竟太年轻,心里哪藏得住事,一进门就大献殷勤,又是桂花又是螃蟹的,真以为他看不出呢。
他也不着急,慢慢吃着螃蟹,津津有味的点评说:“九月团,十月尖。这时候就要选团脐的母螃蟹,你选的这只尖的要到十月才长得肥,现在吃浪费了。吃螃蟹别的都不用,就只要一杯热热的黄酒,酒精去腥,甜味增鲜,螃蟹性寒,黄酒性温,历来是绝配。螃蟹还有一种吃法,就是把整只的螃蟹放到黄酒里喂上两天,等它喝醉了再上笼屉蒸,以酒入蟹,取名叫醉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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