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是个信从无神论的流氓。
只可惜,英国公太夫人和英国公夫人,都是虔诚的佛祖信徒。
“道清大师说了,”英国公夫人宋氏坐在下首,向太夫人笑道:“再过些时日,太夫人便要添曾孙了。”
“是吗,”太夫人转了转腕上佛珠,目光慈爱:“倒是好事,等孩子降生,记得去谢过大师才是。”
“嗳,”宋氏恭敬道:“媳妇晓得。”
“什么大师,备不住是个招摇撞骗的,”英国公撇嘴,扫一眼宋氏,道:“祖母这话说的忒早,我倒觉得是个女儿。”
宋氏面色不易察觉的一僵,随即遮掩过去了。
太夫人上了年纪,最信那些命理之说,关于那位大师的神异,这些日子以来,在她耳边吹风的络绎不绝,加之淑惠大长公主言之凿凿,早已信了十分,听英国公这样讲,面目登时一肃。
“你若不信,尽管敬而远之,何必口出妄言,人家骗你什么东西了?”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太夫人摆摆手,赶他走:“忙你的事情去,叫你媳妇在这儿跟我说会儿话。”
“别呀,我这张嘴您还不知道?”英国公赶忙自打嘴巴:“最没把门了。”他生母早逝,是太夫人将他一手带大,见老人家真动气了,连忙俯首作低,劝了好一会儿,才算将这茬儿掀过去。
夫妻二人一道回房时,宋氏方才小心翼翼道:“夫君,你真觉得是女儿吗?”
她与英国公成婚几年,膝下已有一子,但女人哪有嫌儿子少的,越多越好,更不必说,后院里还有几个姨娘虎视眈眈。
宋氏打心眼儿里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
所以道清大师说她怀的是个儿子,切切实实搔到她痒处,潜意识里便愿意相信他是神僧,一说便中。
英国公倒是没宋氏想的那么远,纯粹看不惯道清大师装模作样罢了:“左右已经有了中卿,男孩女孩都好。”
中卿,便是他们的长子。
宋氏略微安心几分,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腹:“既如此,只待瓜熟蒂落便是。”
英国公点头,不再多言。
宋氏有孕已经将近九月,临盆在即,也是道清大师预测之人中,头一位生产的,出于种种猜测,颇受瞩目。
淑惠大长公主自从得知儿媳有孕,欢喜的坐不住,将自己身边嬷嬷与了刘氏,亲自照看她这胎,每每日得了空,便往佛堂去拜一拜,祈求乖孙平安降世。
刘氏今年三十有二,不算年轻了,好容易怀上,心中忐忑欢喜绝不比淑惠大长公主少,只会更加仔细,小心看护。
如此过了七日,婆媳俩用过午膳,正一道说笑,就听外头脚步声裹挟了喜气,盈盈入内:“好事好事!”
章回兴冲冲的进去:“英国公夫人生了,是位小公子。”
“阿弥陀佛,”淑惠大长公主笑意深深:“果然不出大师所料。”
刘氏比婆母还欢喜,倒不是因为英国公夫人生子,她跟着高兴,而是道清大师的话准与不准,切切实实得到验证,再摸摸自己肚子,她暗自期待起来。
这消息传的飞快,不过一日功夫,便在金陵沸腾开。
英国公抱着儿子,既觉得喜欢,又有点郁闷,念了几句“瞎猫碰上死耗子”,就被太夫人拿拐杖打出去了。
他这自然是例外,更多人则开始蠢蠢欲动,摒弃此前疑虑,想着重新找个由头,求道清大师相看一番。
然而道清大师正身处皇宫,哪里是想见便能见的,没有皇帝点头,谁也见不得。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三月中到了六月的尾巴,道清大师此前预测过的夫人们接连生产,男女之间,竟无一不准。
如此一来,神僧临世一事,甚嚣尘上。
皇帝虽年轻,理政却有条不紊,手段老辣,处事公允,当真有明主之像,如此一来,先前道清大师所说,当今乃天命所归,倒叫人信服起来。
这位天子似乎十分体察人心,知道金陵勋贵惦记道清大师,就跟被猫爪子闹心似的,等到七月时,便于芳颐园再度设宴。
淑惠大长公主的孙儿还没降世,但毫不影响她对于道清大师的信服,自是忙不迭应了,极为殷勤。
魏国公府也收到了邀请。
魏国公膝下有二子一女,长者正在金陵城外习武,短时间难归,次者却在董太傅家中闭门念书,也不好贸然去接。
再则,有魏国公府的威名在,两个儿子此生总不会波折太大,唯有被他示若掌上明珠的小女儿妙妙,不知前途如何。
女儿家将来总是要嫁出去的,倘若遇人不淑,倘若子嗣不昌,倘若婆母小姑苛刻,不知要吃多少苦,魏国公只消这样一想,就难过的想哭。
“咱们带妙妙过去,叫大师瞧瞧吧,”他同妻子商量:“不是挺准的吗。”
“可别,”董氏摇头道:“命理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倘若大师瞧了妙妙,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叫人听了,岂非害她终生?”
魏国公一听就有点虚了,暗自打怵,随即又鼓起勇气道:“此前他虽相面,却也未曾有恶言,夫人杞人忧天了。”
这倒也是。
道清大师相面,只说人好,从不说人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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