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的人在想什么, 已经不会有人知道了,若想从那具冰冷的尸体上寻找到七百多刀口和七百多粒红豆背后的隐情,只能从会说话的嘴里撬出来,比如,活人。
“高宸枫的夫人, 张吟湘, 怀孕了, 现在我怀疑那个孩子根本不是高宸枫的。”
小二送来了素斋,打破了屋中诡异的气氛, 图柏边说边盛好米粥递过去, “张家对高宸枫的死态度难以捉摸,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他们和他的死脱不了干系, 所以这件案子不能交给张定城来查, 否则冤枉的不止是死了的高宸枫, 老杜也会被牵连。”
要的饭菜都是清爽的菜市,但显然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 图柏装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心不在焉的说了几句,说完不见对面的人回应, 从饭碗里抬起头,恰好和千梵对视上——他怔怔看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
图柏下意识勾唇欲笑, 张扬的剑眉横入鬓角, 漆黑的眸子像落了星子, 他常常不着调,不好好看人,但偶尔凝起目光落在人身上时,又有种格外的专注和深情。
被他这么看着,千梵的脸上划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他将目光错开,望着地上烛光的影子,“好……你若非要去查,贫僧不拦施主,但帝都危机四伏,不比洛安,施主出行切记小心。此案……贫僧会向陛下劝谏,重新定夺主审官。”
图柏本想让他最好劝一劝皇帝,将杜云放出来,让他们来追查,但转念一想,千梵非官非臣,本就不好参与此事,说出来也太为难他了,只好将想法按捺回去,“快吃吧。”
“嗯。”千梵手指摩擦佛珠,低头默默喝完了米粥。
夜渐向晚,他本欲离开,刚走到门边就被拦住了,被身后的动静止住了脚步。
图柏也不过去抱住他拽住他,只是从床上抱下来一床被褥径自铺到地上,“夜深了,别走了,凑合一下就行了。”
说完翻身坐到被子上,表情淡淡扬起头。
千梵的手还放在门把上,回头看一眼那人,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几分‘你走吧,走了就别回来’的意思。
他的手指叩着门扉,垂下眼,手背绷起苍白的青筋,最后,一点点蜷起手指,留了下来。
往日里,千梵都极愿待在他身边,但今夜所发生的事严重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范围——他的血在沸腾,喉咙在发干,全身上下的知觉都跑到了他的双手,他的唇上。
他的手摸过那身坚实柔韧的肌肉,他的唇品尝过他温热殷红的舌尖。
当时脑中的空白现在似乎全部逃了回来,这人的温度,这人的柔软,这人的劲瘦,这人的一切都在千梵眼前晃荡,让他烦躁不安,甚至清心寡淡多年的欲望隐隐有了躁动,让他小腹绷紧,血冲而下。
他都不敢再去看这倜傥的年轻人一眼。
但他又不想拒绝图柏,只好点头答应。
夜色如水温柔,月华映在窗上,斑斓树影随风晃动。
是风动,还是树动?
他一夜无眠。
是心动。
千梵侧身看着床下熟睡的人,闭上眼,默念了一夜的清心诀。
翌日,天刚亮,千梵未等图柏醒来便结束了早课,负手站在窗边,远眺咏怀江上的薄雾袅袅,初阳升起。
“风景不错。”图柏走到他身后,随手抓了两下头发,懒散斜倚到一旁,还未彻底清醒的眸子半睁不睁,从薄薄的眼皮下射出两道精光,刀削似的从千梵身上刮过,似乎想从他身上寻觅出一丝昨夜的踪迹,“醒的这么早,昨夜没睡好?”
千梵仅是看了他一眼,就像是被火烧着了般匆匆收回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又转过头,却不看他,伸手拉住图柏胸前胡乱敞开的领口,帮他系好,“施主……施主好好穿衣,会着凉。”
图柏撇了下唇角,低头看着他修长的手腕在自己胸前翻飞,低声说,“在别人面前我不这样的。”
那双骨节匀称的手指一顿,千梵感觉到自己全身的神经都朝双手涌去,指尖摸到柔软的对襟,不小心一颤,碰到了一片细滑的肌理。
千梵几乎瞬间退到了房间的另一边,双手合十,低眉敛目,胸口上下起伏,“我……阿弥陀佛,贫僧先行离开了。”他转过身,停了一下,“施主记得昨夜的话,行事……行事切勿小心。”
说罢转身,背影近乎仓皇的离开了房间。
屋里安静了会儿,一阵阵清爽的晨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图柏墨发散乱披在双肩,他环胸靠墙看着紧闭的屋门,勾唇摇了摇头,叹口气。
他忍不住去触碰他,也想被他碰触。
他握住空荡的手,从怀里摸出莫忘书,翻开,凝眉在上面添了几笔。
晨上的风顺着呼吸灌进肺里,千梵狂奔着停在了皇宫前杳无人烟的一棵古松树下,闭上眼,拼命深吸几口凉气,这才让心底的蠢蠢欲动蛰伏了回去。
他双手合十不断默念禅经,闭上的眼前却一幕一幕回放青年劲瘦的腰身,蜜色的肌肤,深邃的瞳仁,削薄的嘴唇……
俊美的眉间聚起了难耐的痛楚。
薄雾散去,艳阳出升,斑斓的日光从树影间洒了一地,树下的人青衣曳地,良久驻足,直到薄汗从额角滚落,千梵这才恍然回神,发现掌心已满是掐痕。
他低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用广袖掩住,抬脚往皇宫走去。
帝都的王城红墙飞檐,满宫尊贵。
千梵换了僧衣,跟随带路的公公来到了礼佛堂。
“陛下等您许久了。”
“好。”
千梵撩起衣摆,迈进大殿。
殿内佛烟缭绕,大荆国皇帝身披裟衣,手握经书,看见他,忙走上前,“禅师来的正好,朕正有一段经文不明白,特此赐教。”
大荆国皇帝痴迷佛法,常邀僧人来宫中讲经,自从千梵入宫之后,皇帝便对他极为推崇,奉为座上宾,以大礼相待。
千梵接过经书,低声向他讲解。
大理寺的客房昏暗潮湿,门口还有禁军严格看守,杜云住了两天后终于承认自己被关小黑屋了。
他趴在门口,从缝隙里使劲往外面看,“哎,大哥,还没开饭啊?”
守门禁军目光冰冷,眼角抽搐,心里怒骂这个奇葩,来这里的人要么是贪污犯罪的高官贵人,哭喊着陛下饶命,要么是犯事的王孙子弟一个比一个目中无人,狂傲蛮横。唯有杜云,每天神神叨叨趴在门缝跟禁军守卫说咸扯淡,东拉西扯,饭吃的比谁都积极高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住牢来着。
“兄弟月俸多少啊?娶媳妇没?本大人看你年纪不小了,长的还挺俊,洛安城的小娘子也好看着呢,等本官出去给你说个媒啊。”杜云上辈子估计是话痨托生,上下嘴唇一碰就是一出戏,他说完,守门的禁军没吭声,一旁传来了一声冷笑。
张定城站在不远处,鄙夷从脸上的皱纹里一条一条蔓延出来,“杜大人倒是心宽体胖。”
看见他,杜云从门缝里眨了眨眼,“还成,人总要往前看。张大人,初次见面,没必要这样吧。”
张定城微微一笑,“老夫对杜大人印象颇深,陛下亲笔御赐的状元郎……”
杜云笑着没说话,等候他接上下一句。
“如今也沦为这等下场。”
杜云脸上的笑容骤失,“张大人,为官者需言语谨慎,本官什么下场,怕不是张大人几句言词就能定下的。”
张定城隔着一扇门窗轻蔑看着他,“事已至此,宸枫尸骨未寒,杜大人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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