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僩干巴巴道:“毕竟是表妹……”
“噢。”云华仙子笑道,“你母家那么多表妹,怎么没见你对她们这么好啊?”
“这是,这个表妹身世太可怜了……”
一听就是假话,云华仙子摩挲着孙儿乌黑的鬓发,叹息道:“我过去一直觉得你像你父亲,现在看来,有些地方却是和你母亲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当年西海海岸,一见倾心,从此就是情深似海,生死相随,这和今天的情况何其相似。只是当年,她情根深种的是我儿子,我这当娘的自然高兴,可是现在,却是我的孙儿爱慕别人,这叫我如何能不担心啊——
天上几人都为双成伤神,她在妖界却过得比谁都滋润。有美相伴,琼酒佳肴,还有歌舞助兴。她一面吃人家的,还对人家甩脸子,再没有比她更牛的了。
“来,大师,尝尝这个笋,是取雨后刚刚出土的顶端部分,鲜嫩无比。”鬼车笑意盈盈给他夹菜,低低的抹胸露出一片雪白。
大师目不斜视,夹起菜就吃了下去,面无表情。
鬼车心底暗骂厨房,做得什么东西,又给他夹香蕈、黄精。
柔美的曲线,妖娆似蛇,渐渐的、渐渐的,就要攀上大师宽阔的胸膛。大师突然瞬移,鬼车王扑了个空,一手撑着坐垫,羞耻的无以复加。她抬头怒视大师,发现他还在吃菜,仍然目光清冷,面无表情。
我特么就不信了,我都做成这样了,他居然还没反应!鬼车王怒极反笑,下了狠心再接再厉。
玉子素锦,白玉佛手,紫衣薯饼,鱼香蚕豆,吉祥猴菇……样样都是色香味俱全,流水一样送到大师的席上。鬼车王一面给他夹菜,一面给他倒素酒,或露出霜雪一般的皓腕,或垂眸娇笑,百媚横生。
大师对于菜是来者不拒,给他上什么他就吃什么,对于人则是,只要鬼车靠他太近,他就毫不留情地闪开,并且从头到尾,一直维持着一个表情,好像旁边的大美人同一条狗没有任何区别一样,俨然不动明王……
鬼车王心高气傲,一直都是别人来讨好她,她何曾干过这样的活计。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面现怒容,气势汹汹地问他:“大师觉得这餐饭可还入口?”
“样样俱佳,劳女施主费心了。”大师嘴里说得夸奖的话,面上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答完这一句,他马上又问,“不知施主找到贫僧的小老虎没有?这几天来音讯全无,兴许是贫僧弄错了,老虎根本就没到这里来。不若明日,贫僧就向女施主辞行吧。”
这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这么殷勤小意,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回答问题都是敷衍,一主动开口就是问老虎。她难道连一只老虎都比不上?!
鬼车一掌劈开面前的黑木垒钿桌,揪起和尚的衣领质问道:“你是不是瞎子啊!”
大师平静无波答道:“施主何以这么问?”
“我生得不美吗?!”鬼车王双眼赤色浮现,身后渐渐显出九头鸟的虚影。
大师岿然不动,身上浮现佛光护体,答道,“施主当然美貌,只是不如菩萨法相多矣。贫僧心中只有我佛,还望女施主见谅。”
他居然还说她不如别人!
鬼车王气得浑身发颤,她掌心蓄力就要对着这贼秃的天灵盖打下去,可对着这张冰雪一般的容颜,始终觉得意难平。她甚至觉得,若不能降服他,她这一辈子都会为之气恨恼怒。
她霍然松开手,对左右道:“来啊,将大师请去无望崖,让他醒醒脑子!”
厅外妖怪如潮水一般涌进来,凶神恶煞,将白衣僧人团团围住。大师双手合十,默念佛号,开始打斗。大师佛光虽然厉害,可是妖怪一波一波像蟑螂一样顽强。他现在又是佛门中人,不能害命,于是渐渐落了下风,最后被一众人押着带上崖顶了。
黑魆魆的崖顶,山风呼啸而过,旁边一道素练垂下,下方正是深潭。大师面色惨白,还要端坐念经。
陆压变成飞虫蹲在他肩上长吁短叹:“我都叫你不要来了,你看看把你自己折腾的。我现在就带你下山,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还不需要一个女人为我劳心费力。”
“少来捣乱啊。”大师缓缓睁开眼,“我这一身法术武艺都是你教的,就当是付学费了。你放心,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你只管看着就好。一纵已经完成,下面就开始擒了。我让你给我带的佛经带了没?来来回回就是阿弥陀佛,我都要受不了了。”
陆压:“……”
夜晚渐渐到来,明月宛如瑶台飞镜,缓缓升上崖顶。鬼车王乘辇出宫门,无意间抬头一瞥,就见大师端坐月中,风吹衣带,飘然若仙。
潭底的幽魂似乎也有所感应,竟然纷纷从水中升腾而起。面目可怖,浑身赤/裸的女子,在大师身畔围绕盘旋。
鬼车王嗤笑一声:“这般眼瞎心拙之人,就该和这些丑八怪作伴,反正他也分不出美丑。”
她不知道的是,看似岿然不动的大师,实际是坐得腿麻,外加吓得腿软。
“陆压……你还在不在啊……”
“我就在你耳朵上。”
“我怎么……没感觉啊……”
“我变得是蜜蜂啊,是不是太轻了,要不我变个毛毛虫?”
“滚你丫的……”
“快别说话了,鬼车来了……”陆压突然急急道。
大师浑身一震:“很好,我现在就开始我的表演。”
“女施主。”大师以袖拂面,缓缓起身,待到袖子落下时,已然面露悲悯之色,柔声道,“你们因何遭此大难啊?”
众女鬼充耳不闻,只是嘻嘻哈哈,在大师身旁打转,一会儿摸摸他的光头,一会儿拉拉他的衣服。
大师笑着阻止道:“贫僧身带佛光,怕伤着各位,还请各位稍微站远些吧。”
鬼车看得咬牙,他从来都没对她这么笑过!
女鬼们闻言一吓,纷纷退开。她们生前所遭受的痛苦折磨都一点一滴浮现在脸上,个个面目狰狞,怨气冲天,乌黑的头发披散如海草,在风中形成一道黑色的洪流。她们突然齐齐开口,语声凄厉,堪比月夜狼嚎。
“那个毒妇派你来做什么!难道她把我们镇在潭底永不超生还觉不够,现在还要把我们的魂魄驱散吗?!”
“女施主们误会了。”大师语声恳切,“贫僧没有恶意,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怎么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呢?”
“那你来做什么!”一个面部溃烂的女鬼突然凑到大师眼前。
大师紧紧咬住舌头,铁锈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盯着这张足以使小儿夜啼一辈子的鬼脸,默念着:“鬼车就在旁边,鬼车就在旁边……”。
念了十遍后,他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柔和道:“贫僧是来帮各位的。此生既然已经终止,就不要被仇恨蒙蔽心智,早日投胎转世,才是正理啊。”
女鬼们桀桀桀地笑出声来,就同夜枭一样,她们对着彼此,声音又恢复到过往的清脆动听,只不过在这种场景下更恐怖就是了。
她们娇笑连连,道:“你们听见了吗,他是来超度我们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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