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山谣的后半部分,是她自己添上的,原曲是喜剧,情郎如期而至,两人终成眷属。而她新添的部分,却成了男子战死疆场,女子独自白首,自绝坟头。
一曲尽,秦繁花从温泉中站起,坐于妆台前,摸索着,一笔一画,将脸上的憔悴苍白掩过,勾眉画眼,扑腮点唇,一副无色的精致工笔就此有了绝美的颜色。
她穿上深藏在嫁妆箱里十余年的红色嫁衣,带上凤冠霞配,立于铜镜前。
她巧笑嫣然,一如十余年前初见向应龙那般娇羞,那般绽放,她提着裙摆旋转一圈,雪白的双眸中空无一物,她对着铜镜笑问:“美么?”
无人应答。
“美!”但在她的记忆中,却有个男子如此回答,如此笃定,如此令她欣喜心动,仿佛因为这句话她便会长出对翅膀,漫步云霄,沉浸梦幻。
此生之憾,此生致憾,便是不能与你一起,生儿育女,携手白头。
既然生不能同床,那么,便死于同穴罢。
她取出一壶琼浆,倒出两杯分置桌上,酒液晃荡如有星辰,煞是瑰丽,一看便知并非凡品。她将红盖头盖上又掀开,脸庞嫣红欲滴,就像是最心爱的情郎掀起了自己的盖头那般。她拿起酒杯,含笑饮尽,另一杯酒被她撒于地上,权当情郎亦已饮下。
她步履不稳,走至床前,一颗泪在盈盈的眼眸滚落,一滴血从弯弯的嘴角滚落,一只酒杯于她皎皎的纤手中…滚落。
她躺在床上,生机缓缓流逝,弥留之际,她仿佛能看到事物了,因为她分明见到一位眼含爱意的男子在向她伸着手,要牵着她,要抱着她,要与她一起,走向那涛涛的黄泉,走向黄泉那岸的花与月。
“傻瓜,我来接你了。”男子抱着她,于她的耳畔低语,语气中的温柔怜惜一如过往,能将她融化,能将她焚毁。
“好啊,接我走吧。”她笑着,哭着,手伸向空中,又悄然落下。
她闭眼,带着笑意,带着眼角未干的湿气,再无呼吸。
那壶酒名为华山畿,有一首诗,也叫作华山畿。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
独生为谁施?
欢若见怜时,
棺木为侬开。
在华山之脚你既为我而死,我以后又如何能继续生活?你倘若真的怜爱我,能否敞开棺木,让我陪同你一起死去。
相传前宋国有位男子爱上了华山村一女子,他因爱成病成痴而死,死前吩咐家人将自己葬于华山山脚,女子得知,于坟前作下此诗,诗尽,男子的棺木居然真的打开了,女子欣然跳进棺木,棺木才重新合上,任由他人如何敲之喊之不复再开。
此事虽是传说,却感动了一位云游方士,同样痴狂的他,走遍千山万水,采万毒酿出这壶华山畿,这是世间最美的酒,一生只能饮下一次,饮下便能看见心中肝肠寸断的人儿,这是世间最毒的药,一生亦只能饮下一次,饮下,便会死去,无药可解。
此酒如世人心中那刻骨铭心的爱,美丽,却有毒,触及时会满溢甜蜜幸福,溢出之后却只剩满目疮痍,恨不能就此死去。
云游方士是饮下此酒的第一人,饮下后,他亦如秦繁花那般,笑了,又哭了,仿佛所有的不甘都已圆满,所有的不舍都已放下,能令人发自内心的笑着赴死,世间还有哪种酒哪种毒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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