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头,李素叹道:“太胆大妄为了,当着刺史的面还敢公然行煽动蛊惑之事,寻常的小股反贼或是盗匪之流可没胆子没底气干这事,做贼的看见当官的,天生就该透出几分心虚才是,哪有楞头青硬顶着跟当官的对着干的?所以当时我就觉得晋地的乱局,恐怕不是小股反贼流民或盗匪能干得出的,后面必然有一股能与本地官府分庭抗礼的势力支持,晋地才会乱得不可收拾。”
李绩点了点头,目光充满了赞许:“所以,你在晋州时便怀疑是门阀所为?然后决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了?”
李素叹道:“李伯伯又错了……当时怀疑到有可能是门阀所为后,我第一个念头是想马上启程回长安的……差事办砸了,陛下顶多也就把我撤职免爵吧?不会砍我头对吧?可如果继续追查此事,我很有可能连脑袋都保不住……”
李绩愣了片刻,指着李素鼻子笑骂道:“没出息的怂货,老夫还打算夸一夸你临危不惧,遇乱不慌,你自己倒先泄了气,教老夫一肚子夸赞没法出口了。”
李素陪笑道:“您别夸,真的,小子其实就一俗人,该怕的时候还得怕,该跑还得跑,见利忘义的事不是没干过,惭愧一阵再自责一阵,劲头过了还是照样过日子,下次该见利忘义时说不定还是会继续干,小子跟寻常升斗小民其实没区别。”
李绩也不知该夸还是该骂他,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到底是年轻人,活得真,话也说得真,做人是该这么个活法,世上的好人也有坏毛病,坏人也不见得就真的坏得彻底了,好的地方比坏的地方多一点,这个人便可以算是好人,你既然当时想跑,为何又留下来决定继续前往晋阳?”
李素叹道:“正如李伯伯所言,小子好得不纯粹,坏也坏得不彻底,这是小子此生做人最失败的地方,当时小子确实想跑回长安来着,可是……谁叫我身边多了个晋王呢?小子只是个县侯,遇事先躲了,顶多不吃这份皇粮,全家也饿不死,可若是丢下晋王殿下,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能指望他平定晋阳之乱吗?说不定连命都会丢在晋阳,所以,小子跑不得,不能跑,要跑也该拉着晋王殿下一起跑,晋王殿下不肯跑,小子只好陪他去晋阳了……”
李绩哈哈大笑:“没错,好得不纯粹,坏得不彻底,说的就是你这种人,高不成低不就的,行事比寻常人更多了许多掣肘,你既然不忍心扔下晋王,可见你好的地方比坏的地方多一点,勉强也算好人了……也幸亏有了你,连晋阳县令的底细都被你揪出来了,小子着实不简单,寻常哪里会把官员怀疑进去,也就是你了。”
李素笑道:“这是小子坏的一面,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先怀疑然后再接受,您就别夸了,小子汗颜无地……其实一切都是运气,揪出县令是因为他太完美,而且在我怀疑他的时候做了一件蠢事,派人去烧了囤粮,至于后来扯出齐州陈家,再扯到太原王氏,用计逼得王氏扯出范阳卢氏等等,凡事只要打开了一个口子,后面的一切疑团便顺理成章势如破竹了。说来还要感谢李伯伯的并州兵马,您麾下的两万将士可起了大用,若没有他们,小子就算有了证据也不敢吱声,顶多一道奏疏往长安一送,让陛下去解决。”
“恩威并济,正合奇辅,正则以兵锋威吓王家,奇则以五千将士乔装乱民假装攻城,逼王呈说了实话,一正一奇,你用得很好,不愧是西州见过真阵仗的。你既然动用了兵马,自有你的考量,老夫只是奉旨行事,你用不着谢我,只不过你这次把太原王氏欺负得够惨,恐怕日后……哈哈!”
李绩放声大笑,见李素一脸苦色,李绩拍了拍他的肩,道:“娃子莫怕,如今可是李唐江山,千年门阀固然势大,只不过……”
说着李绩忽然面露冷笑:“只不过大唐的疆土上,无数新的权贵门阀兴起,他们的风光只是曾经,往后可说不得是谁风光了。若王家对你报复,只管来找老夫,嗯……老夫仔细算算,你在长安的靠山怕是不少了,程老匹夫那一家子匪类跟你如胶似漆,牛进达是你的授冠人,还有李药师,还有段志玄,还有吴王,晋王,还有那什么什么公主……哼!墙头草似的东西,见人就‘叔叔伯伯’的一通喊,悄无声息的,居然被你搭上这么多靠山!王家若先在长安打听打听你的底细,日后定不敢动你。”
鼻孔哼哼两声,李绩压低了声音道:“门阀势大,对大唐来说终究是个祸患,这话老夫只对你小子说,且放宽心吧,陛下的忌惮,各家门阀也都清楚,这些年渐渐不敢对陛下指手画脚了,你是陛下阶前的能臣,极得圣眷,他们不是蠢物,不敢下手害你的。”
李素眨眨眼:“是,小子受教了。若以后有人在长安城追杀我,小子一定先跑到李伯伯府上躲一躲,还请李伯伯救小子。”
李绩一愣,接着一记马鞭抽在李素背上,骂道:“混帐东西,烈酒绿菜一车车往程家送,遇到麻烦了就知道跑老夫府上,说的是人话吗?换过来!好东西送我家,被人追杀跑程家去,程家一老六小加起来七个大小匹夫,足够保你命了。”
叹了口气,李绩盯着李素上下打量了一阵,道:“奇怪啊,前几年怎么就突然冒出你小子了?你的底细老夫听说过,出身不过是太平村寻常一个农户家,听说娘亲早故,你是父亲一手拉扯大的,而你父是个斗字不识的老农,不可能教出你这么一号精滑阴损的货色,又是作诗又是酿酒造震天雷,打仗守城破案坑人仿佛天生就会,有些事做得比我们这些久经风浪的老将还出色,老夫实在是奇怪啊,你家究竟是怎样的教养?”
“浮云,全都是浮云,小子一身本事稀松平常,只会玩点小聪明,上不得台面,就这点小聪明还是有一日天降暴雨,狂风四起,野外无人一道闪电霹雷,恰好劈在小子脑门,于是……”
李绩打断了他的话,慢悠悠却杀气四溢地道:“再在老夫面前胡说八道,老夫可真抽你了啊。”
顿了顿,李绩朝他一笑,道:“以前你我来往不多,每逢年节你也只是送点礼品到府上,点个卯的功夫便走了,这次晋阳一行,老夫与你相处颇为相宜,也越来越欣赏你小子了,当初你受冠之礼,老夫身在并州无法参加,听说那些老匹夫都去你府上观礼了,回长安后老夫偷个闲,去你府上看看,据说你家有个洗澡的大池子,还有你李家的吃食也是长安一绝,连陛下都遣御厨去你家学师,老夫从未登过你家门,倒是想领教一番。”
李素笑道:“李伯伯大驾光临寒舍,小子必扫榻以待,倒履相迎,您随时来,小子定让李伯伯满意……”
语气一顿,李素忽然想到这帮老杀才的品性,于是讷讷补充道:“那个啥……小子没出息,寒舍里没有歌舞伎,您老若想听点声响,看点动静,呃……麻烦歌舞伎自带。”
李绩愣了片刻才回过味来,气得手里马鞭一扬,便待抽他,忽听前方一阵轰然大喊。
“到长安了!到长安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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