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后座里,车子在马路上稳速地行驶。
后颈还很痛,她双眸失焦地虚虚盯在空气里。少顷,从椅座里爬起来坐着,通过后视镜看庄爻,幽声道:“放我下车。”
庄爻瞥她一眼,不语。
阮舒用一模一样的语调重复:“放我下车。”
庄爻皱眉:“你要干什么?”
“放我下车。”阮舒似只会这一句话。
“还要回去找傅令元?”庄爻有点生气,“你要找他问为什么杀陈青洲?这个还需要问?还是要去确认陈青洲的死活?那我可以告诉你,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陈青洲死了,死在傅令元的枪下,尸体和车一起烧焦了。”他加重语气强调。
阮舒乌乌的瞳仁深处暗潮浮动,再一次重复:“放我下车。”手里多了一支枪,对准他——正是他先前给她防身用的。
庄爻并不受威胁,继续开着车,仿佛料准了她不会开枪。
却见阮舒打开保险,上膛,稍移枪口的朝向,冷漠脸地扣下扳机。
“B”一声,她感到枪在手掌心里狠狠一震。她心跳加速,下意识闭上眼睛,玻璃破裂的声音砸入她耳内。
稳两秒,她睁眼,看到副驾驶座上那扇原先被她拿伞撞出洞的车窗破碎得愈发。
而庄爻已踩刹车直接停车在路中央,转过身来对她发非常大的火:“你知道不知道如果刚刚你没打准子弹反弹到你自己身上会出多大的事?!”
其实她身上还穿着防弹衣,真正危险的人是他才对。
阮舒漠漠地第五次说:“放我下车。”
庄爻默两秒,似是拿她没办法一般退让,问:“要去哪里?我陪你到底。现在在这儿下车,路上没人会管你的。”
“见荣叔。”阮舒的声音没有温度。
庄爻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然后启动车子。
阮舒清冷着脸撇向车窗外。
雨小了很多。
夜色仍浓黑,不见星月。
照不出她眼睛里隐约闪现的水光。
…………
取子弹时,扩大伤口进行检查。所幸手筋暂时没发现损伤,但一根血管破裂,一处骨头有裂缝,伤情说不上非常严重,但也不轻。
手术结束后,医生就建议他们可以带陆少骢回市区的医院去了,毕竟目前来讲,靖沣的环境状况既差又乱。
陈家刚被灭门,陆振华还有不少事情要与众位长老商议,由傅令元送陆少骢先行离开。
高压线断裂的路段自然依旧无法通行。
那条山道发生的枪击命案,已由镇民去报了警。事件的结果就是龙霸天及其剩余的手下也因受伤严重滞留现场来不及逃亡,被前来靖沣的辖区警察收缴武器逮给正着。
…………
“姐,到了。”
阮舒从木然中恍惚回神,发现车停在海城医院的门口。
她看了一眼庄爻,因为狐疑,思绪习惯性地沉缓转动——白天在酒店门口遇到,他告诉她黄金荣在酒店里,怎么现在确切地知道黄金荣回医院了?
中午开始他们便同行,刚刚在车上,也没有见他和谁联系过,唯一空白的,就是她被他打晕期间。总不可能是中午他们遇到之前,他便预先知晓。
忖过一圈之后,她暂且先没去探究庄爻的消息渠道,反正无解。
她更关心的是,陈青洲接亲没有回来,黄金荣不可能毫无察觉,现在人却在医院里,无疑情况非常不妙。
下车之前,庄爻从那只黑色的行李袋里拿出一顶假发给她戴。
阮舒木偶似的没有反对,一心只想马上见到黄金荣。
事实验证了她先前的猜测——黄金荣的病房门口非常醒目地站着陆家的黑西大汉……
她没有贸贸然闯去,退下了楼,扭头就对庄爻说:“告诉我现在黄金荣什么情况。”
她不是用的问句,而是肯定他清楚。
庄爻没有和她卖关子,实话告知:“卡痰咯血送来急救。然后就是你看到的情况。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阮舒失魂落魄,突然非常地懊恼,懊恼彼时在酒店门口从庄爻口中得知陆振华在靖沣给陈青洲设下埋伏之后,没有先进去找荣叔商量对策,而只想着凭她一人之力妄图阻止……
须臾,她又重新振作起精神:“我要去绿水豪庭。”
庄爻看着她两秒,没有反对。
…………
傅令元带着陆少骢顺利回来海城。陆家已经和相熟的医生联系好,他们直接前往医院。
医院大门口就在前方,很快就要拐进去。
“阿元哥……”麻醉药退了大半的陆少骢出声唤他。
傅令元应声收回目光进车里。
车窗外,一辆车子与他们的车交错而过,后座的车窗玻璃一晃而过阮舒抵在车窗的发呆的面容。
…………
抵达绿水豪庭之后,根本没太靠近陈青洲的别墅,就又敏感地留意到陆家的黑西大汉。
阮舒再度失魂落魄——其实看到医院里的情况,已基本能猜到,陈家怕是全军覆没了。可她仍抱着那一丁点儿的希望前来。
她眸子幽冷地转到庄爻的脸上,明白他为何如此顺从她——因为他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也知若不带她来亲眼见一见,她不会死心……恍恍惚惚地走出绿水豪庭的大门。
阮舒顿住脚步,忽地落身蹲到地上。
“姐……”庄爻随她一起蹲身,蹲在她的跟前,看她。
阮舒眼神涣散,低低喃喃:“我现在该怎么做……”
庄爻没法回答她,握住她的手臂,要拉她起身。
阮舒没起,反握住他的手,恳求:“帮我一起救荣叔。”
庄爻皱眉。
阮舒握紧他的手,进一步至哀求:“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实在不行,就让闻野,让闻野以S的身份向陆振华要人!陆振华会给S面子的!”
庄爻先是沉默不语,旋即用曾经说过的话回答她:“我们不可能随便插手海城的事。”
“他是你爸!”毫无征兆地,阮舒几乎是在他尾音出来的同一时刻忽然甩出手掴他的,嗓音因愤怒而变调。
庄爻因为这一记耳光的惯性坐在了地上。
阮舒则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眼神锐利而凶狠,像只狂暴的母狼。
庄爻抬头看她,看到她瞪着他的凤眸通红着眶,眶中蓄满眼泪。
那一瞬间火光的画面再度浮现出脑海,因为被打昏而积压在心底的情绪一下子涌出来,即便她扬起了下巴也再抑制不住,水珠无声地便滑出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流,于下巴聚集,承受不住地心引力掉落。
她想她大概真的要承认一个事实了——
陈青洲死了。
陈青洲真的死了。
正如庄爻所说,亲眼所见,哪里能假?
不止她一个人,在场那么多人。既然陆振华拿定主意布了局,就绝对不会给陈青洲逃脱的机会。
而傅令元……
她想他是了解他的。毕竟她都被他无所不用其极地利用过那么多次了。
他的野心那么大,他的宏图伟愿尚未达成,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如此绝佳的机会?既能把陈青洲踢出局,又能借此机会在陆振华面前立功。何况……陈青洲也想杀了他的……
这是他们的世界。这是他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世界。
这是他们的规则。
在这个世界的规则里,傅令元不是她的丈夫,陈青洲不是她的哥哥。两个男人,仅仅是存在利益冲突的对立双方。他们必然要有一次了结。只是早晚的问题。
如今发生了……
而在这场了结中,她既失去了哥哥,好像……也失去了丈夫……
她的眼泪不禁愈发凶。
庄爻默默地站起身,默默地抱住她。
阮舒双手垂落在身侧,没有推开他,盯着后面的那张路灯,泪水模糊之中,灯光突兀出虚影的星点,她如何努力都无法看实它。
天空的雨水又开始淅淅沥沥。
庄爻关切地提醒:“姐,我们先回车上。”
阮舒不应他的话,而漠漠地问:“要怎样你们才能帮我?”
顿了顿,她自行想起什么,又问:“如果我答应投奔你们,你们是不是就会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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