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洪谦于外头与同乡交好,这却也是当时人常做事情,休问你家乡与人有甚个恩怨,只要不是不共戴天之仇,到了外乡,便要抱做一团儿。洪谦初来京中时,因自有打算,且彼时江州籍士人京中并不显眼,也做不来宴请这许多人。如今洪谦既有名又有钱且有势,便须与同乡相交一二了。
当今做官,有些个关系便不好不管。譬如这同年、师生、同乡、姻亲,各种关系,如蛛丝般结成网,将人一个个笼住,一旦有事,便有四面八方关系来支援。平日不用功,急来抱佛脚是不成,纵旁人碍着一丝半缕情份伸个手儿,也未必会为你出死力。
又这为官,籍贯颇为要紧。梁宿广有提携后辈之美名,连洪谦也受过他恩惠。然于朝中,他又乐帮衬同乡,梁宿是北方人,时朝廷里为官竟是北方居多。南方富庶,多有人有余力供子弟读书,南人也力想考试做官。江州恰地处偏南,洪谦不免叫人称一声“南蛮子”,待朝廷无他事,只恐这南北之争,也要于政事之下若隐若现了。
是以洪谦虽不喜女乐,却也叫了卖唱来陪伴,只为宾主欢。虽则中途有个褚梦麟搅局,要换了唱,倒也算不得扫兴。一来褚梦麟陪着笑儿,二也因这于读书人也算是件雅事,三则是褚梦麟这等脂粉阵里英雄,身侧女子如何能差了?洪谦等人也不吃亏儿。
一时宾主欢,洪谦便打发褚梦麟两个歌女回去,又使程智递话儿过去,道是请褚官人将大小雅送还家中。褚梦麟应了,又谢洪谦,这才两下告辞而去。
洪谦回至家中,秀英却还等着他,闻他身上脂粉香气,心里便开始犯起酸来。又不好与他闹,她自晓得这等权贵人家,难有只一心一意守着妻子过活,便是梁宿那等端正之人,年轻时也好有个妾,留下个庶子。也便是苏先生那样人,老老实实与苏夫人白头到老。
一面吩咐了小喜叫人打水来与洪谦沐浴衣,一面试探问洪谦今日做了个甚,心中却想:怪道我说往惯熟了酒楼里挂个账,他非要带银钱去,想是行院里不好挂账哩!又暗骂这些举子,洪谦平日倒老实,因他们一来,便要与女娘厮混!却又留意着洪谦衣裳,亲接了来,将那茄袋儿、袖儿、腰带等捏一捏,没觉着有甚个荷包、头发、编同心结、香喷喷丝帕,心里才舒坦了。
洪谦因她问:“见着甚人,有甚趣事。”顺口儿便将褚梦麟给卖了:“遇着个有趣人。”如此这般将褚梦麟诸般事迹说与秀英,秀英听了便掩耳朵道:“听了都脏我耳朵,只消模样儿好,管她甚样人都往房儿里划拉!他白披了张人皮哩!要是他娘子头胎生个姐儿,婢子生了儿子,却不是日后祸根?”
洪谦道:“他又不是我儿子,不是我女婿,我管他这个做甚?只消他旁事能做好,这人便值得相交一二。”秀英啐道:“那个可不好管,待他犯了风流罪过时,你帮他是不帮?旁不说,咱家还有个皓哥,你骂他做甚模样儿?他只拐了一个,可比这姓褚老实多了。”
洪谦将脸一板道:“他若有褚梦麟本事,自家将这事平了,随他拐了谁!”秀英便又算起林家人到京日子来。洪谦道:“等罢,将林皓密密看严了,休叫他惹事。我倒盼那女娘,自家捱不住,跑将出去才好。”秀英心头一动,又压了下来。洪谦见着了,问道:“你想说个甚?”秀英道:“我还是与儿子积德罢。逼着轻妇人远走,总不是件好事。”洪谦冷笑道:“那也不是个好人。”秀英手上不停,将他外衫除了,道:“厨下有醒酒汤,你喝上一碗,且睡罢。”
夫妇两个连日无他事,只管等着考试、放榜。
先是秀才试出了,朱珏果中了秀才,虽不是案首,也做个廪生。朱震见状,便向苏先生家透个信儿,年内看了吉日,与朱珏、苏五姐儿办喜事儿。苏先生见孙女婿中了秀才,这朱珏也是书院里读书,日日眼皮子底下,虽有些个勋贵子弟世故,本心倒好,兼苏五姐也一年大似一年,便应了。
两下欢喜,对着历书,苏先生顺手将清静撸了来算吉日,定了秋七月里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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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玉姐听了消息,也自欢喜。她心里实猜着她父亲洪谦恐真个便是朱沛,否则何以归宗之后连宗祠也懒待立?叫逼问得紧了,方勉强立了洪氏牌位,又止至她祖父辈,往上便无了。且洪谦管这朱家人管得也多,朱家人竟不恼,也由着他。可疑者是金哥婚事,想朱珏既已是朱沛之嗣子,何以董氏嫁妆又叫义安侯府收回?正该着叫朱珏掌了才是。
又有玉姐总忘不得头回叫慈宫召入宫来,两侯府太夫人不顾年迈,火烧火燎来掠阵。且洪谦回江州数月,居然放心将珍哥寄放霁南侯府。论来苏先生与家里才是真个熟,义安侯府才是洪家亲家,这两家哪个不比霁南侯府亲近?
各种蛛丝马迹,玉姐心头便雪亮。亦知此番朱珏娶亲,她要与他们做脸。当下翻出一整套金丝髹髻来,预备与苏五姐添妆。如今东宫私库丰盈,她出手是大方,只恨两家不是眼下便办喜事,她寻出来好物且送不出去。
待看那绸缎时,忽地心头一动,忍不住默笑了起来。转头吩咐朵儿:“我看这青绸极好,取一匹,与我做两身紧袖儿男装罢,依着家里样子做来。这几日打着五禽戏,总觉宽袍大袖儿不方便。”朵儿应道:“如今春天,再一、两月入夏,这绸子就有些厚实了,不如取那青色绢罗,也做两身儿薄。”玉姐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笑着,嘴角儿勾得便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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