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夏衍就从院子的水井里打了桶水,抹布被严寒冻硬了,僵在一起扯起来很费劲。
他把抹布往水里一扔,也不管水凉到多么刺骨,习以为常地涮洗起来。
这是山海之围的隆冬时节,料峭的寒风往人脸上一刮,像是有人拿一根根的小针在来回扎你。
夏衍今年十三,穿一身破烂素白袍子的身子骨看上去薄弱,但顶着寒风在院子里洗布倒是不见却寒的神色。
门口结了层霜的石像旁,穿一件破烂大氅的石剑西瞥了他一眼,“我听大师兄说你前几天得了热病,好些了?”
夏衍卷起袍子的宽袖,抓起浸满水的麻布狠狠一拧,轻声说道:“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大师兄倒也无聊还同你讲。”
他露出的一截小臂白白净净,像是个文雅的读书人,但用力时便能看到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青筋凶猛浮现起来。灼热的血液赤龙般奔腾,透露着一股少见的剽悍和凶蛮。
“他也是急了,笨手笨脚的不知道怎么当得大师兄。”石剑西靠着石像长长哈气,旋即咧嘴一笑,露出极为灿烂的笑容,“不过也好玩。”
“剑西。”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从小院那头传来,大师兄司间悬披着一件做工秀气的上等狐裘,身穿垂地的大氅,笔直站在台阶上。
“早课。”他又说一声,声音还是那么轻柔,像是个年龄不大的姑娘。
年龄不大是不大,虽然是这一亩三分地的大师兄,但司间悬岁数也只有十五。
姑娘倒不是姑娘,司间悬幼小时在北地挨过冻,身体里藏着北地老人所说的寒魅之毒,气血亏损,虚不受补,常年就是这么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样。
所以这破败院子里唯一一件狐裘披在他的身上,唯一一件没有破烂的大氅也分给了他。
按理说小孩子总是有些嫉妒和好胜心,不过无论夏衍或石剑西,对此都没什么异议。
他们三人从小长大,关系亲密,虽然平日没什么亲昵举动,但是心底还是关切这个弱不禁风脸色苍白的大师兄。
石剑西听到司间悬提早课,忙探手到石像旁边的角落里,从一个烧焦的梨木棍上抓起一把没弦的胡琴。
紧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整好两根老弦,石剑西今年也是十三,却好像操了十几二十年琴的老琴师,不见几番动作,已经把两根老弦尽皆续上。
少年手腕一抖,在这个寒风料峭的清晨,便拉开了一曲《耻君颜》。胡琴善于将人摧肝断肠,石剑西练琴数年,加上天资聪颖,技艺娴熟已然不输一些民间师傅,不过夏衍和司间悬只是微微一听,便不再去管。
这倒不是石剑西的琴艺低劣,只是他们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寒夜,曾听过师傅拉过一曲《耻君颜》,自那以后,再听别人拉这曲子总是没了心思。
师傅琴艺之高,在他们看来比传说中王都的宫中乐师还要高上几分。
司间悬轻轻点头,呼出一口白汽,瞥了一眼夏衍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便传出轻声读书的声响。
夏衍在水井边拧水,哗啦啦地像是小山夹缝里流过的河溪,夹在胡琴与读书声里也不显吵闹。
等抹布被夏衍洗净,他才提着木桶出门,踩着门口的石像开始擦拭起正悬的木牌。
木牌是雪松木底料,长六尺,宽三尺六寸,上面四个乌黑大字——稷下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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