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华善给孙女儿好东西了,可是在家里也不用总是盛妆打扮,淑嘉一直觉得插着满头簪子珠花弄得跟个活动珠宝展示台似的非常之傻。也就是戴个一两样儿,或戴一对镯子或把那对耳坠挂一下而已。
西鲁特氏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女孩儿在娘家就要养出气势来,可以文静,但不可以软弱。你要是养出一股可怜兮兮小白花儿似的受虐气质来,到了婆家那纯是犯贱找虐,这世上的女人有‘我见犹怜’这样审美观的还是太少,长了一张找抽脸,大家只好从善如流了。
淑娴那会儿她没这么管,乃是因为淑娴夫家门第不如自家高,不管怎么着,对比着夫家她也算是娇养,不怕被欺负了。淑嘉嫁得门第会更高一点,当然要更宠一点,再纵容一点,这样以后才不会畏缩。
十月里,石文炳生日,自然是宾客盈门,西鲁特氏让儿媳妇主持内部事务。温都氏头回在家里主持这事的事情,激动之余也有些不安,晚间跟富达礼商议。富达礼道:“都有成例的,照着额娘手上的规矩办就好。”
温都氏道:“额娘手上自有成例,可家里人我能不能使唤得动还是两说呢,比如说上回用的这个人,如今告了病,我该用谁?”其实心里早过了一回,谁能用、谁不能用,自己的陪房能不能领一事务等等。
富达礼道:“这有何难?现有的,别小看我妹妹,听说在杭州的时候额娘不得闲,她也看着管着些事儿的。就算拿不了大主意,这满家上下的事情,她知道的倒是不少。”
温都氏记下了,在心里打了一回腹稿,过来找淑嘉聊天。天气渐冷,昼短夜长,淑嘉房里已经点上了灯。蜡烛明晃晃地烧着,一枝看不清就多点一枝,用的是极粗的牛油蜡烛。她又叫把几面铜镜放到蜡烛后面,反光之下越发明亮了。
听说温都氏来了,淑嘉心下纳闷儿,今天富达礼不当值,他们夫妇不在屋里增产报国,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紫裳打起了帘子,温都氏带着荣儿、菁儿进来。淑嘉让她坐下了,问:“天气越来越冷了,嫂子穿得有点儿单了呢。”温都氏一笑:“不碍的,就这两步路。”瞥了一眼淑嘉放在桌上的书,乃是一本诗集,又说了两句,然后切入了正题。
淑嘉听说是关于石文炳生日的事情,很感兴趣。西鲁特氏白天就跟她说了:“我把事务移一些到你嫂子手上,先看看,就怕采买和账房上的与她磨牙。”淑嘉道:“那何不嘱咐他们?”西鲁特氏道:“我要嘱咐了,就看不出她的本事来了。自己降伏的跟我看着的,那是两个样儿。”
这会儿温都氏来了,她就想看看温都氏是怎么说的。温都氏笑着说了自己的难处:“我是真不知道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额娘把事情交给了我,我总不好再烦劳她老人家,你哥哥总在外头当差,事儿也忙,只好来请教姑娘了。”又把富达礼的话再夸大几分,很夸了淑嘉几句。
淑嘉心说,你行的!“我也没管过事儿,嫂子照着册子上的人名儿,谁管哪一样,就叫他接着管,嫂子想,在我额娘手里当了这么些年差的,都是办事办老了的人……”
温都氏记下注意事项,又想她自己统共那几个陪房,还要管她陪嫁的庄子,还要伺候她,想顶用也不够人手不是?到底还是要用府中原有的世仆才好。便改变了策略,原想替换的,现改为收伏。
原本不是有条例么?那就照着办,账房、采买上的事儿我还不好插手,也行,你们一条一条的把我吩咐的办好就行。她爹从笔帖式做起,现是郎中、佐领,办的就是这种文书工作,这种风格也带到家中来,家中一切俱是条理分明极其仔细。温都氏受此影响,谁干什么,办完了是吧?按手印儿、签字,这是你干的,以后查账我还找你。弄得跟管档案似的。
淑嘉看得有些发傻,这嫂子有王熙凤的潜质啊!其实吧,大凡运行良好的家族或是企业或是团队,都有一条是共同的:条理分明、责任明确、信息顺畅、操作透明。不管是书里的凤辣子还是家里的大嫂子,不过是殊途同归而已。
淑嘉把这一条记住了。
西鲁特氏自然不可能完全放手,也一直在暗处冷眼看着,见儿媳妇行止有度,也暗暗放心。又觉得儿媳妇一直老实本份,这会儿的手段透出点凌厉来,心里又略有不快——天下婆婆都有的一点小心思。
淑嘉就听到了她小小的报怨:“你这嫂子不简单,要跟她好好处,学着点儿,却也不能太厉害了。唉哟,过门儿有一年了,还是没喜信儿,可愁着我了。”
淑嘉:……结婚才一年您就急着要孩子?他们还很年轻耶!
西鲁特氏才念叨没两天,温都氏就查出有身孕来了。这下好了,西鲁特氏也不用念叨了,先让儿媳妇不用立规矩,然后让儿媳妇把家务先放下,反正她也没怎么着管家事——专心养胎。温都氏娘家那边儿也送了一堆的药材来,亲家还专门儿来看女儿。
温都氏的母亲是个圆脸的妇人,这会儿笑得带着点儿放心与得意,女儿嫁进来一年了,还没有喜信儿,娘家人比婆家人还着急。这下好了,终于可以放心了,哪怕只是生女儿,都算有个交代了。
与温都氏打了照面,西鲁特氏体贴地给母女二人说话的空间。温都氏母女当然也不会浪费这机会,当娘的先说:“这下我可放心了。”温都氏也笑逐颜开,听到她母亲问:“那往后几个月,你要姑爷怎么过?”温都氏的脸又不由耷拉了。
你说吧,任谁兴高采烈地怀孕了,正得意呢,旁边儿有人提醒你“该考虑你老公的生理需求,主动给他弄个小老婆”,她能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就算提醒的人不是婆婆而是亲妈,那也很影响心情啊!
温都氏的心,比窗外的十一月天还要凉,太阳穴上突突地跳。新娘课程里,当然有一些管家啊、拢住丈夫啊、收伏原有小老婆啊这样的内容,可这新婚一年的,丈夫也没有明显出轨迹象,自己还有了身孕,全家都很高兴的时候,提这个是不是太扫兴了点儿?
好在说这话的是娘家亲妈,解释得非常透彻:“你不下手,等姑爷自个儿领人来叫你给狐媚子个名份?傻了你!”轻轻戳着女儿的额角,“你给她挑的,使着也顺手,她反不了营。我们给你挑的陪嫁丫头是做什么的?为什么非要选家生子儿?你也不想想!”
温都氏被说服了。亲家太太叹了口气:“心里不好受?是女人都得有这一遭,你好好儿地养个小哥儿,比吃干醋有用多了。”温都氏喃喃地道:“他……不至于罢?”亲爱太太拍拍女儿的手:“姑爷人好,咱们当然知道,要不让不叫你嫁过来了。可你也不能太管着他了,你上头还有公婆,下边儿还有小叔子小姑子,一家丫头婆子看着。名声、名声要紧。”
温都氏最终被母亲说服了,第二天,把丫头荣儿打扮起来,晚上富达礼回来的时候就把人给他了。富达礼有点紧张、有点得意、有点不好意思,还对老婆有点歉意:“你这是做什么?”
温都氏心里含酸,嘴上还要客气,富达礼呢,不是完全不想,又要顾及老婆面子,一晚上,尽客气去了。丈夫说:“我不是那样的人啊,你放宽心,好好养胎啊,你最重要了。”
老婆说:“我不是那样的人啊,你放宽心,为家里开枝散叶才是最重要了。”
来回反复地唠叨着,最后,温都氏道:“你还是先歇下罢,明儿还要当差呢。”
富达礼一句话梗在喉咙里没吐出来,憋屈着点点头:“叫她们打水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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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都氏经过两天,彻底想通了,她老公那样儿,义正词严不假,可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良家夫男。要是亲家太太没跟她谈过话,她估计也就在自己不想分享丈夫的心理下认为丈夫就是个好男人了,现在听亲家太太列举了一二三,最重要的是:“姑爷也有长辈,你有身子不能伺候他,长辈要是赏一两个人,那是情理之中的。到时候你想管都晚了。”
长辈赏下的人,可比富达礼自己找的人要有点份量,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与其等婆婆发话,还不如把自己的丫头让丈夫收了房不是?
西鲁特氏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西鲁特氏当然不愿意亏待儿子,但是是呢,作为一个自认很讲道理的好婆婆她认为也要给刚怀孕的儿媳妇留点面子。尤其是石家也是大户人家婆媳之间弄得那样僵鸡吵鹅斗的太丢人了!所以也要给儿媳妇留点时间去考虑,实在不行,她再从旁敲打一下也就行了。
正好,西鲁特氏身边的大丫头也到了该配人的年纪了,这家里使唤的人,比皇宫里呢要人性化一点,二十多就能嫁人,或是主子决定,或者是主子心情好交给父母决定,繁衍后代好继续使唤。府中适龄的女孩儿多的是,完全不缺候选人。
打定了主意,西鲁特氏把丫头们扣在手里,开始观察儿媳妇。听原在儿子院里的人说了儿媳妇有意,而儿子推辞了之后,对儿子的表现表示出了满意的意思。儿媳妇的做法也还算合理,但是,她想推儿媳妇一把,有些事情暗示一下会比较好。
于是,淑嘉惊愕地发现,她爹又多了一个通房——西鲁特氏把阿福给了石文炳。阿福的装束倒没怎么换,她本也就是拿的上等份儿,这会儿也不是正经的姨娘,只是又拨给她一个小丫头使唤。西鲁特氏让人通知淑嘉过去,夏喜因有亲戚在西鲁特氏这里当差,抢先一步知道,淑嘉这里倒是备了两个荷包的赏。
经过姑姑们的提醒与训练,淑嘉现在已经很镇定了,心里不管怎么样,面上还真看不出来。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这王八蛋的世道!春喜把荷包递给阿福:“恭喜。”
阿福双手接了,连说:“不敢。”她到了该配人的年纪了,然而是家生子,要么配小厮,出去配平头百姓,较之做小老婆,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了。姑娘家怎会没点春心?到遇到现实,什么心都得碎。
淑嘉余光瞄到了她额娘含笑的眼,心里一哆嗦。
温都氏犹豫了两天,听了丈夫两天的甜言蜜语,最后发现丈夫也不是完全没有心动,只是给自己面子。咬咬牙,跑到婆婆那里请示:“额娘看这丫头成不成?”
西鲁特氏有什么不明白的?得,贴身丫环给就给吧,也没什么,她答应了,还安慰了温都氏两句:“好孩子,就照你说的办,往后你院儿里的事儿,不用这么样样儿跟我说。这两天儿身子怎么样儿了?燕窝还够么?前儿你们外祖母还叫送了半斤燕窝来,说是上等的血燕,等会儿拿回去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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