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踱了两步,走到董其勇身边,蹲下来,查看着,问:“老三?”声音低沉而平稳,就像是平常一句招呼,接下来似是要问他弟弟是不是要来杯茶那样。而董其勇虽然没有能够发声,眼皮一开一合,及时表示自己没事。于是董其昌按了按他肩膀。
董亚宁背对着那边,但从落地窗反射,他看到父亲动作——足以说明一切动作。他忽然间身体发抖。抖不由自主,从唇齿间便钻出了怪异笑声来。这笑声屋子里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
董其昌听着这样笑声,并不为所动。他沉着冷静保持着一贯仪态,待董其勇挣着从地上起来,他看了三弟一会儿,目光转到儿子和儿子脚边那只猛兽般獒犬身上,看了好一会儿,他慢吞吞将礼服外套脱下来——从进了儿子公寓,就算是恶狠狠挥了两巴掌出去,他还是板板正正一副随时可以返回酒会样子——他说:“三儿,去洗把脸,我有话跟亚宁单独说。”
董其勇站了一会儿,就他要起步走时候,旺财再次发出了低沉“呜呜”声。
亚宁低头,说:“慢着。”
董其昌就儿子低头一瞬间,看到他眼中已经隐藏起来杀气。只是他扣住了旺财脖扣——这只极其服从命令獒犬,兽性被主人这轻轻一扣压制住。
“从我这里滚出去。”董亚宁说。看都不看其他地方,将手里那把2举了起来,“拿上这个。”
“亚宁!”董其昌脸色一变。
董亚宁也不看他父亲,只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董其昌要开口,董其勇却阻止了他。他走过来,脚步有点蹒跚,从亚宁手里拿过手枪,倒是不抖不颤。
董亚宁手里一松,拍了拍旺财头。
“爷爷一日,你且活一日吧。”他淡淡说。听着粗重呼吸声,不是旺财,不是三叔,也不是他自己——他自己此时反而镇静下来,抬眼望着声音来处,一字一句,让人人听清楚似:“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
董其昌坐沙发里,望着背对背站立三弟和儿子,悬崖上孤单单长岩缝中松树似一对男儿,都有种孤寒气息,也都风雨飘摇中倔强生长……他清清楚楚听着三弟说:“我生不如死,也有很久了。你放心,该还,我都会还上。”
董其勇说完,人便往外走了。
亚宁坐下来,仍然摩挲着旺财硕大头颅。柔软、毛茸茸、滑不留手……整栋房子里钟表先后响起来,半分钟时间里,鸣声此起彼伏。
“有什么该报答,到这一步,也报完了。再觉得对不起爷爷奶奶,也不该是这样。他是你亲弟弟,就算不是,就算是你身边普通人,危急关头舍身救你,也不是做不到。何况应该感激不是他,而是二叔。”董亚宁手停旺财脖颈上。他不用看父亲脸色也知道自己戳到了父亲痛处。“我常想如果活着是二叔,该有多好……”
“你住口。”董其昌说。
语气并不粗暴,甚至很平和。
亚宁抬起头来。父亲此时应痛苦时候,这么多年他们一家始终对当年那场车祸避之不谈。他谅解父亲对三叔纵容和溺爱,就是因为知道父亲心中之痛。于是他也做了这么久“帮凶”……
“湘湘事,全是顺势而为。一个是血亲,一个是外人,舍谁保谁,不言而喻。”董其昌深陷沙发中,和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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