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殿凭水而立,殿阁玲珑,碧檐金阑倒映流光,入夜灯影与水中倒映的点点星辉相交融,迷离摇曳,恍如琼苑瑶台。茜纱宫灯沿殿阁回廊蜿蜒高挂,珠翠环绕的娇袅宫婢擎着上千枝巨大明烛,每隔五步,侍立左右,照得大殿明华如昼。龙涎沉香膏的馥郁香气,缥缈萦绕,行过九曲回廊,熏得人履袜生香。
琉璃杯,琥珀盏,金玉盘,满座王孙亲贵,锦衣华章,兰麝幽香遍传远近,环佩之声入耳旖旎。殿上钟乐悠扬,宛转丝竹响遏行云。殿前龙椅空置,水晶帘卷,帘后锦榻上的太后,早已昏昏睡去。小公主由我抱至殿前接受众臣朝拜,稍后便让奶娘抱了回去。
冀北王踞坐首席,席前迎奉祝酒之人络绎不绝。我矜然含笑,随着他一次次举杯,仰首饮尽的刹那,目光掠过杯沿,斜斜落至对面。
对面子澹神色恍惚地端起白玉杯,独自倚坐案后,苍白容颜染上一抹微醺的红。他以冀北郡之尊同样位列首席,席前却是冷冷清清,素日交好的名门亲贵纷纷避之惟恐不及。我握紧手中水晶杯,心底微微的痛,齐亦琛的话一遍遍盘旋心头,那甘醇美酒入喉尽化作苦涩。
不经意间,阿申回眸迎上我的目光,神色淡淡,隐有一丝缠绵掠过眼底,我手上一颤,杯中琼浆洒出,溅上衣袖。侍立在侧的宫女慌忙上前,帮我拭去衣上酒渍。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正在看着我,看着他,看着冀北王……我们都不能有本分行差踏错。我静静望着他,企盼他能看懂我眼中的担忧与歉疚。他却移开了目光,唇畔牵起一抹飘忽的笑,径直斟上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我黯然垂眸,恍惚的瞬间,忽又有人趋前祝酒,“微臣感谢冀北王救驾。”
救驾,这话好生唐突大胆。我微微蹙了眉,却见眼前这人眉目清朗,风仪雅致,身穿御史大夫服色,原来是他----父亲的侄孙,仵氏这一辈里仅存的男儿,当日与冀北王交游甚密的风流名士仵笛。我淡淡一笑,转眸看向他身后的少女,那少女娉婷紫衣,臻首低垂,依稀窥得相貌不俗。
“仵大人请。”冀北王神情倨傲,微微颔首举杯,显然并不欣赏这句唐突的奉承。仵笛有些尴尬,旋即微笑侧身,引出身后的少女,“舍妹仵幽,素仰仵后风华,今日初次入宫,特来拜见王妃。”紫衣少女盈盈下拜,纤腰款款,我见犹怜。曾听说这是父亲弟弟的女儿、仵作的嫡孙女,是以工诗善画而闻名京华的美人,我凝眸看去,柔声笑道,“原来是仵幽,我亦久闻你的才名。”
仵幽缓缓抬起头来,明眸似水,绿鬓如云,好一个出尘的丽人。见我打量她,她亦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眼中掠过钦羡之色,垂眸柔声道,“仵后龙章凤姿,天人之质,仵幽心向往之。”她态度谦恭,言语却是不卑不亢,令我多了几分好感。我含笑点头,却见仵笛面露得色,悄然窥看冀北王,谄笑道,“舍妹对冀北王英名亦是钦慕久矣。”仵幽垂眸敛眉,闻言更是深深低头,颊生红晕。而冀北王听了此话,仍是倨傲慵然,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扫过眼前丽人,并无停留之意。
可叹堂堂仵氏竟沦落到如此地步,自父亲被人杀故,昔日名门公子非但趋炎附势,更无耻到以美色讨好权臣。我心下雪亮,不由冷冷一笑,再看这仵幽顿觉可怜可惜。她却似松了口气,抬眸望向我,目光闪闪动人。
“仵氏门庭钟毓,果然人才辈出。”我不忍见她难堪,便温言笑道,“听闻你善画,不知师从何人?”仵幽粉颈低垂,颊上红晕更甚,轻声道,“仵幽曾受南齐仵太尉指点。”仵太尉,我一怔,旋即粲然笑叹,“原来是家父收的好弟子,难得难得。”
“舍妹蒲柳之姿,蒙仵后谬赞,实在惶恐之至。”仵笛神色尴尬,似不肯死心,抬头却触上我冷冷目光,只得讪讪领了仵幽退下。
我回眸看向冀北王,见他似笑非笑瞧着我,眼底大有狡黠得意之色。
酒至半酣,宴到隆时,众人都已醺然,冀北王起身,抬手罢了乐舞,满殿笑语歌乐顿时归于沉寂。
他负手立于玉阶之前,环视四下,神色冷肃,“蒙天祚之佑,吾皇隆恩,今日得与诸公共庆良宵,安享盛世升平,乃予之幸也。然江南之乱未平,予等朝夕不能安寝。所幸今日仵后回朝,吾皇得肱股之助,实乃天下苍生之幸。”
众臣顿了顿,相互看了看,心领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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