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你你我我了,现在开始做正事了,你给我去找一些风灯、木隔板、白一点的麻纸来,今天我就让这些个倒霉的乡绅开口说真话。”
一个白皙的胖男人刚刚被揭去脸上的黑布套,一道刺目的光线便向他不适应这一切的双眼射了过来,他的眼前放着一盏侧面横拉出一个纸喇叭的风灯,所有的光线几乎都从喇叭口中集中射到了他的脸上,让他的眼睛极不舒服,更何况刚刚还处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相比较当下的痛苦,他更愿意回到刚刚的黑暗里面去,他试图想扭过头不去看这道刺眼的光芒,只是旁边早已伸出来一只有力的手,逼着他死死的盯着这阵让他越来越难受的光线。接下来的一刻,他想闭上眼睛也成为了一种奢望,左右的眼睑早已被几根细细的竹签支撑住,哪怕眨眼也变成了极为痛苦的事情。
“看着风灯和我们说话,姓名?来自哪里?”
“张三”
审问的人才在一张纸上简单画画写写了一阵后,便从这个被木板单独隔出来的空间走了出去,当另外一个一脸严肃的公人再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也只是问了和前面那位公人同样的问题之后便离开了这处只能容下两个人的压抑幽闭空间,当然这些公人离开之前,没有忘记将他们头上那个黑布带将他的头重新放回黑暗里面去,并警告他们不许发出任何的声音,否则他们会被丢进旁边的山里去喂狼。
傅家庄的打谷场上此时这样临时搭建起来的奇特小屋已经快要将可以容纳不下上千人的打谷场都要占满了,一道道默默无言的身影忙碌的穿梭于各个用来审讯犯人的狭小空间内,这一幕像极了唐长安因为宵禁坊廓半夜形成的那处鬼市。
这种特别的审讯方式一直持续到深夜时分,那些带着黑套子的犯人除了吃饭,拉屎,拉尿,几乎都被关在小房子内,在黑暗与光明间不断转换,某些困顿不堪的人刚想打个盹,噩梦般的审讯便再次降临了。
“说说前几天在打谷场上你们都干了些啥?记住,一定要说真话。”
“小人啥也没干,小人是冤枉的,这一切出自傅仲景傅春年这两父子之手。”
“你当时站在人群里面内心可以杀吴大人的想法?”
“没没有”
“你仔细再想一想,想好了还有机会回答,你将当时站在你旁边的人都讲了些啥原原本本的讲出来也行,这事我们会去查证,你最好说真话。事情的前因后果一旦交待清楚了,你立马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地牢里面去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一更时分,总算有人被摘掉了头上的黑套子,结束了这段噩梦之旅,首先讲真话的人脸上堆满了轻松写意,当孤零零的他第一个站在当初和所有人结盟的地牢中的时候,神情呆滞的他完全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刚刚他似乎被人骗了,他并不是第二个,第三个肯讲真话的人,而是第一个。此刻他的脑海中一直回忆着这段审讯中的各种细节,从头到尾那些公人都没有对他们动粗,而是不断的和他们讲话,用那种奇怪的灯照着他们的眼睛,而他偏偏最后忍受不了这种折磨说了一些他都没料想到的实话,也可以算是出卖了当时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这几乎和他们当时结成的统一想法完全背道而驰,这些人真的和自己毫无关系?其实是有很大的关系的,那些人或多或少和自己有那么点千丝万缕的联系,被他供出来的当时在他旁边起哄的钱老爷其实已经答应下半年和他结亲了,他们商定好年底就把儿子和女儿之间的婚事办了,他们可以说是珠联璧合,强强联手,只是出了这一出,他们两家之间到底还有没有可能,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另外一个被他供出来的胡老爷是当地很有实力的一家的生药铺的老板,他们双方之间可以说是同行,彼此之间这些年勾心斗角,没少挖对方的墙角,没少给对方使绊子,两个斗了快一辈子的人,在傅家庄聚首的这一次,两人居然一笑泯恩仇,他彼此之间相谈甚欢,而且最后两人还立下了一份口头协议,彼此各出一半的银钱在成都府最繁华的地段开一间成都府史无前例的的生药铺,让这些年的恩恩怨怨都见鬼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将胡老爷说过‘烧死吴檗’这句连他自己都有些模糊的事情讲出来,也许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只想让自己离开那个鬼地方活下来而已,此刻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把所有的一切都办砸了,联姻不会再有了,强强联手也不会再有了,就因为一句不该说的话将这一切都毁了,也许自己签字画押的那些供词早已传到了钱老爷、胡老爷的耳中,这一切的一切都完了。让他唯一觉得反常的是,到最终结束,吴檗手底下这些人根本没有提出什么实质性的要求,钱这个敏感的字眼几乎只字未提,他们只是被几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字眼折磨得心力交瘁,‘生产责任制,包产到户,包干到户’这几个词已经深深的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估计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
二更时分,地牢中的人陆陆续续开始多了起来,他不再觉得自己孤单了,明明身心疲倦的他偏偏毫无睡意,每一个回来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只是彼此之间却无任何交谈的欲望,甚至眼神接触的那一刻躲躲闪闪的,在狭小空间的那一切记忆似乎已经完全影响了他们,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地牢中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钱老爷和胡老爷一直到天亮都没有在这里出现,这让他更加惶恐不安起来,难道钱老爷和胡老爷已经被释放了?那说了大实话的他当下还被关在这里,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天蒙蒙亮,他们被聚集到了傅家庄的打谷场上,在人群的另外一端,他看见了钱老爷和胡老爷熟悉的身影,他很想开口喊他们一句,只是他们不允许说话,当那个刀疤脸神情肃穆的吴檗站在他面前后,他很想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襟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天你们彼此之间都讲了一些对方秘密和真话,我都记下来了,这些你们亲手签字画押的供词一旦公布出来,很有可能你们彼此之间熟悉不过的人再也做不成朋友了,甚至可能成为仇人。”
人群保持着鸦雀无声,只是脸上的表情却变得丰富起来,有沮丧的,有懊恼的,有后悔的,有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变得呆若木鸡的。
“能不能藏住这个秘密的决定权最终取决于你们,我告诉一个你们有些人可能不愿听到的消息,你们待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情,你们就当破财免灾吧,不过你们放心,你们的家人都平平安安的,这自然源于他们对官府这次大刀阔斧土地改革的无条件支持。你们想靠粮种发财这事就别想了,这些日子整个华阳地区都在重新丈量土地,那些自己能分到一亩三分地的人都变勤快了,翻来覆去的不知倒腾了多少遍,我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高兴,这是你们这些从来不用担心饿肚子的人不能理解的,有好些心急的庄稼人甚至已经把粮食都种下去了,大家的积极性都很高。你们名下的那些地,或多或少都少了点,别想着出去后把那些地收回来,这一年我会用自己这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你们,你们可都上了我的黑名单,如果再被我发现有什么不轨行为,你们昨夜在这里所说的一切都将公之于众,你们说了些什么,你们心里明镜似的,倘若你们庄子周围那些庄稼人平平安安的,那这事我就永远烂在肚子里面。”
几个听完这一噩耗的乡绅直接晕了过去,自制力强的则在原地捶胸顿足,唉声叹气的,对于吴檗为什么迟迟不肯放他们离开这里,他们这才理清楚一个头绪,只可惜一切已经覆水难收了。
“你们家大业大的,干点啥不比守着自己名下那些又长不出金子土地都强多了。放心,也不让你们白出血,接下来的这一年你们会发现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里将建成成都府最大的特别区域,今天从你们手中夺走的,我会十倍百倍的还给你们,我吴檗绝不食言,第一个改变,会从原乡开始,你们就拭目以待吧。”
各大乡绅彼此之间面面相觑,不知道吴檗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大家上来在这张纸上签上你们各自的名字,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那些个瞪着熊猫眼的乡绅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只是他们上台看见纸上那句话,好些人欲哭无泪---打土豪,分田地,人人有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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