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稀,成都府谯楼上传来两声沉闷的金锣之声,放眼望去,大街小巷,除了偶尔能见到零零星星屋落的廊檐上几提将明将灭的红罩子灯笼,四下里漆黑一片,就连留恋烟花之地的浪荡公子也已在这无边的黑幕中沉沉睡去,二更的报晓之声才过,像阮铁花这种还在街头游弋的暂时还没归家的人更是少之甚少,跟踪前面三人的六扇门门人早已换了一茬又一茬,最后实在没有可换之人,又怕对方有所察觉,阮铁花把小炳这波人早换了下去,亲自如鬼魅般跟在这三人的背后,由于彼此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各人怀中如开始般计议的那样藏着一只特制的哨子,一旦发觉有什么不对劲,阮铁花便吹响这只哨子,让后面的人立马赶上来接应一二。
原本不省人事的道士在两个彪形大汉的搀扶之下,被两阵冷风一吹,悠悠转醒了过来,口中说着含混不清的醉话。也不知走了多少个街角,穿了多少处小巷,让阮铁花没想到的是,这三人居然最终停在了一处高门大户的后院墙边,那里挺立着一颗遮天闭眼的大柏数,枝垭早已越过那面朱墙,两个彪形大汉从柏树上顺下一根不知道何时已经藏匿在那里足有婴儿手臂般粗细的麻绳,那个道人原本身上也没几斤几两,被刚刚爬上大柏树的巨擘汉子一扯,被麻绳捆缚得结结实实的道人很轻松的便被提到了树杈之上,树上的汉子再那么扯起绳子一荡,那个道人好似一个大沙包便被扔过了那道高墙,只是墙里面并未传来道士落地的闷哼声,看来对面早已有了接应之人,树上的彪形大汉却并未迈过高墙,反而从上面跳将了下来,张目往周围梭巡了一阵,发觉两人的行迹并未暴露,便顺势藏好大柏树上的麻绳,一前一后快步离开了那道高墙,往巷子深处走去,阮铁花此刻却慌了神,他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在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分道扬镳,后面的自己人和他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这个时候贸然吹响口哨,很有可能同时惊动这两帮人,他站在大柏树下巴望着前面两人消失在夜幕中,急的直跳脚,以他当下的能力,也只能择其重者选其一,跟住刚刚被两人甩过墙的那个道人了。
大约一盏茶功夫之后,六扇门的门人才相继赶到,阮铁花知会了众人一声,让众人分散堵住了这间大院子的四面,他自己则顺着那棵大柏树如猴子般爬了上去,站在朱红墙的外围往里一瞧,顿时恍然大悟刚刚为何道士落下去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原来墙围的另外一侧堆放着一堆用来引火的松软秸秆稻柴等物,几乎快齐到屋檐了。阮铁花身形一跃,无声无息的跳过那道高墙,稳稳的落在了松软的秸秆上,抬头一望,院墙的周遭种着一排排桃树,上面的花已落尽,在昏黄的灯影下,一些小指母般大小的毛桃儿在脆嫩的叶子中冒出了头,阮铁花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误打误撞进入了这户人家的果园,此刻他心里却一刻也高兴不起来,隐隐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要发生。
隔着阮铁花刚刚越过的这道墙院大约一百步开外开外又有一道矮上一截的墙院,一道月形穿门早已从里面被锁上,靠近这道院墙的旁边,屹立着一间两层高的小阁楼,院墙和阁楼的侧面彼此重合在了一起,那些支出来的廊檐上,挂着一盏泛着昏黄光线的猩红灯笼。阮铁花来到第二道墙边时从怀中摸出一颗小石弹,一弹手,先灭了灯火,往上一跃,两手抓住屋檐下挂物事的绳索,作个打秋千式子,荡了出去,两脚凭空一勾,勾住了屋檐,一个鲤鱼大打挺,人便站在了瓦檐上。这户人家在成都似乎家资不菲,那些房屋,并不是全用木料,反而是用泥浆麻屑砌合的厚瓦盖屋顶,阮铁花手脚又轻便,以此没有任何一丝响动。他走上屋顶四下张望,见正中一所地方,灯火比阮铁花脚下的这间阁楼亮堂不少,刚刚甚至还有一个打着哈欠的丫鬟从一间房中端着一个铁盆走了出来,当她把那盆水顺着二楼支出的水槽倾倒出去后,除了滴答滴答的水珠落地的声音,一切再次归于阒寂。
阮铁花看定了方向,在屋顶上顺了重重屋脊,向那光亮地方走去。眼看相去不远了,眼前却隔了一条长巷,长巷两边都是泥鳅脊圃瓦盖的院墙,颇不好立脚,且匍匐在两间屋子的瓦槐里伸头向里看时,两个提着灯笼的护院刚刚从顶上过去,吓得阮铁花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这间看似其貌不扬的院子是外松内紧,刚刚还有所迟疑的阮铁花一时信心大定,这间院子是那批凶人的落脚地多半无疑了。
望着这两个精壮护院去得远了,阮铁花转身回来,见右边院落里有架紫藤,他便顺着花架柱子溜了下来。挨墙踅过了长巷,对面一个海棠叶的窄门,正接着回廊。踅进门,阮铁花立即爬上回廊的盖顶,踏上屋脊,再看那间光亮的院落,已在眼前。爬越两遭屋脊,到了那院落前看时,四周堆了假山,花木繁植,随着山石高低,树枝上下,网一样的周围挂满了各种风铃,此时万籁俱寂,空气中丝毫风都不曾有,倘若阮铁花想跨过这片区域,难免会发出响声,就在阮铁花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道黑绒绒的身影从阮铁花身边如黑流星般穿了过去,即刻周围发出一阵好听的风铃声。那假山背后呼的一声窜出两道黑魆魆的影子,两人手中甚至提捏着冷寒寒的利刃,让隐藏在周遭看着这一切的阮铁花头皮忍不住一阵发麻,倘若他刚刚贸然闯入进去,很有可能刚刚穿过这片假山,便遭了这两人的毒手。
阮铁花站在原地好生思付了一阵,横生一计,口中学着耗子‘吱吱吱’的叫了起来,假山里再次风铃声大作,那只黑猫早已入了风铃阵,原来阮铁花这学老鼠叫的口技至少有九分相似,让黑猫几乎真假难辨,一时间,猫鼠游戏在假山间的风铃间充耳不绝,就连隐藏在暗处的其中一人都忍不住咕哝着走入了这九曲回廊的假山之间想赶走这对与生俱来的冤家,只是他才走到深处,一颗劲石便激射而至,他没来得及呼喊一声,一只大手掩面蒙住了他的嘴巴,随即他感觉浑身一麻,便不省人事了。阮铁花将此人身上的衣物快速的剥了下来换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将此人拖入假山中的一处洞眼中,然后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
“你一个大男人,何必和一对畜生置气。”看见从假山中迈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本隐藏在暗处的另外一人快步走了上去,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再次说上话,腰眼感觉一麻,接着浑身似乎气力被抽走了一般,就连说话都没有了气力,他即刻便软趴趴的像一条盘蛇倒在地上,身体接着被人拖入了一处黑暗中,接着颈部传来一阵酥麻,他就此晕厥了过去。
此时约摸已近三更时分,阮铁花知道接下来时光很短,不容他有丝毫的浪费,轻轻窜丁两步,进了那正门。这里是五开间的房屋,正屋挂了一块横匠,屋幂下,悬了三盏红皮牛角灯,隐约照了那匾上三个大金字“妙香居”。阮铁花盘了直柱,爬到横梁上,然后把身子钻进那横匾后去,学了几声吱吱吱的老鼠叫,竖着耳朵聆听发觉周围没有任何动静。便爬出横匾,蹲在横梁上,靠近屋侧挪了数步,里面只传来阵阵齁齁的鼾声,阮铁花便顺着直柱子溜了下来,轻轻向里面走了去。一排绿纱窗户,微微放出微光。贴近窗户,在窗户低处的纸格上,阮铁花用舌尖舐湿了一块,再用眼自纸缝里张望了进去,里面是一间极精致的屋子。上面檀木象牙嵌边雕花床,正四面垂下白罗帐子,帐子下面,放了男女鞋子各一双,床头一架九曲屏风,上面搭了男女衣服,一件灰袍衲袄赫然在列,阮铁花立马便认出了这是那道人穿过的衣物。屏角一支雕漆木架,上承银色烛台,烛台上有支长烛已燃去了一半。这时,远远地听到梆锣响过了三更。
阮铁花伏在窗下,侧耳听了听里面,鼾呼声大作。于是轻轻一纵,跳上了窗台。推开虚掩活页的窗户,将身子钻了进去,从怀中摸出一张黑巾,随手系在了脸上,并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寒光冷冷的匕首,就跳到房间里来了。
床上那对欢好过的男女睡得极熟,阮铁花更是轻手轻脚,当他走向屏风角,把男女衣服去拿过来了,隐身在屏风后,恁地没发出任何的声响。他先把这些衣服卷了个结实,再走到床前,把男女鞋子拿了过来,塞入衣服卷里,就屏风上的一根鸳鸯丝带将衣鞋捆了,从那扇窗户中探出半个身子,抬手往头上一掷,那捆衣鞋即刻稳稳当当的便落入了那块‘妙香居’的牌匾后面,只是这一声轻响似乎惊动了床上的那个女子,那妇人轻声问道:“是谁来到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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