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书院位于成都府文庙街前街,书院里面有讲堂、学舍、园林、饭堂,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和后世的学堂几乎没什么两样。学院教学的宗旨为“先经义而后时文,先行谊而后进取”,采用王安石“三舍之法”,实行正课、附课和外课。初定正课、附课生各50人,外课生视成绩和正、附课生名额盈缺而定,先约20人左右,是为候补。
吴永麟独自一人赶到锦江学院时,还是被它独具一格的文人气息所吸引,学院四围根本没有围墙,除了一圈用竹木搭建起来差不多半人高木架子和缠绕在架子上此刻正万芳吐蕊的蔷薇,再无任何阻挡之物,吴永麟这才明白为什么黄仙芝这帮小子为什么这么容易进进出出了,这院墙对龙精虎猛的他们来说完全形同虚设,这种完全靠自觉的做法,似乎并不适合他们。展目望去,葱葱郁郁的林木中,偶见一爿掩映在其间的灰瓦屋顶,四围扶风弱柳,山石叠嶂,亭台楼阁的碧绿水潭中甚至能见到某种叫不出名字来的红顶飞鹤恣意舒爽的拍打着翅膀,其它的飞鸟则更多,三五成群的在太阳底下晒着翅膀,有些把头都埋入了羽毛里面,似乎已沉沉睡去,让一切显得闲适而平静。
沿着被齐整修剪过的草木中间大约一丈宽,打磨得光滑无比的青石板路前行大约500步,便能听见台阶上一排橼木青砖灰瓦房里面夫子和学生传来的此起彼伏的郎朗读书声。吴永麟不知道的是,锦江书院周围虽没有用砖瓦堆砌的围墙,周围的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却早把这里纳为了禁地,能在这里读书的大部分非富即贵,偶尔几个穷学生,也会得到特别的佛照,毕竟这些都已经是中了秀才的生员,早已一步登天,和他们以前的阶级已经差了天与地的距离。首先对他们特别关照的是隔着不远的大慈寺,然后是官府和商人的特别抚恤,前者不问差异,一律都有,那些大富大贵人家根本就不屑于大慈寺僧人口中节省下来的余粮,这些自然都落入到了那些穷学生的口袋中,相比较平时,他们的年节要格外的好过一些,有些甚至那段时间可以贴补一下家用。后者为了鼓励进学,锦江书院的学政官会给他们发放相应的膏火钱,膏火正课生月给米15斗、银15两,附课生减半,外课生无,穷秀才再怎么也不会混到外课生里面去,毕竟这和他们的生存休戚相关,大慈寺的馈赠只有年节的时候才有,大多数时候还是得吃老底,更关乎面子。像黄仙芝,方小玉,薛文定,余从龙这样调皮的孩子自然在外课生里面,尤其是后三人,要不是朝廷发布可以用钱换功名的策略,他们连进入锦江书院的资格都没有。
方小玉和黄仙芝的关系最要好,几乎是从小在一个被窝里长大的,因为方小玉的老爹方德懿和黄家有生意上的来往,方德懿开着成都府最大的几家成衣店、估衣铺,其布料自然基本上都来自黄家,彼此互惠互利。‘成衣店’就是给人家量体裁衣的,类似于私人定制,专门走达官贵人路线,花样繁多,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估衣铺’就是富裕的人家有穿剩下的、或嫌过时了的衣服,都送到专门收售旧衣物的‘估衣铺’,由他们再转手卖给那些生活困难买不起新衣服的人从中得利,这种店铺就是估衣铺,又叫“估衣行”,当然估衣铺里面也加工一些粗布衣服卖给穷人。所以成都府几乎九成以上的百姓人家都穿着方家‘成衣店’、‘估衣铺’里做出来的衣服,其势头早已超过了当初黄进忠时的黄家,方德懿为人厚道,童叟无欺,在成都府颇有善名,灾年施粥赠药,被成都人称为‘方善人’。
‘胖头鱼’薛文定的老爹薛发财则经营着成都府的一家大米粮庄,薛发财的算盘打的精,他儿子薛文定耳濡目染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薛发财这些年更是和‘袍哥会’卷到了一起,发了一些横财,其名声自然要比‘方善人’方德懿要差上一大截,被成都人戏称为‘薛剥皮’。只不过薛发财也有为人不所之的另外一面,这也归因于薛文定这个宝贝儿子的出生,薛发财原来相继的二儿一女相继夭折后,年事已高,老来得子的他对钱财看得淡了很多,相信佛家因果轮回的薛发财表面上和‘袍哥会’纠缠不清,其实只要灾年到来,他出力出钱出粮最多,毕竟粮食对于那些饥不果腹的穷人来说才是切切实实的帮助,为了不开罪‘袍哥会’,他会在那段时间私底下会将一批救命粮以很低的价格卖给方德懿,账目上却做得漂漂亮亮的,让‘袍哥会’也查不出什么问题,谁又曾料到薛发财自己往里面贴了一大笔银子呢?灾年方德懿搭建的善堂布施的时间也因此会延长很多天。这里面的秘密,事关重大,也只有薛发财、方德懿几个‘自己人’才知道内幕,就连薛文定也被瞒在鼓里。薛文定懂事以来自然在外面得了不少的骂名,这些年和他爹薛发财之间误会越来越深,殊不知这样反而无形中保证了薛文定的安全,对于心怀腹稿的薛发财来说,等哪天他这个儿子真正长大了,能承担得起他肩上的这副重担了,他自然会把真相和盘托出。方德懿自然也不会阻止儿子方小玉和薛文定之间的来往,并暗示方小玉多‘照顾’薛文定,薛文定受的委屈多,更需要朋友的关怀和劝慰。
‘水中蛟’余从龙家里则开着成都府最大的一家成药铺‘庆余堂’,其父余景年发家说来有点不光彩,他手上有一张秘方,听说从宫里传出来的,当朝的一个皇帝,靠了它才生的太子,真正是无价之宝。余家人几辈改良之后,将这种春闱猛药由内服改成了外敷,药性王道,不似内服的春药,竭泽而渔那样霸道,只不过有个不太好听的名字‘狗皮膏药’,却卖得格外的好,没有特别的关照,一般人根本买不到,外面虽然冒牌货特别多,对庆余堂‘狗皮膏药’的销量没有丝毫的影响,懂行情的人都知道‘狗皮膏药’合成的药太贵重,合起来交关麻烦,余家一年也弄不了多少,自然也就奇货可居了。余景年靠‘狗皮膏药’发家之后,又先后从几个破落行医世家那里收来了几幅真方子,现在铺面上除了专门定制的‘狗皮膏药’,早已摆上了其它任何时间都可以买到的丸散膏丹,诸如“藿香正气丸”、“诸葛行军散”、“辟瘟丹”、“神曲”、“六神丸”之类的成药,还有专门治跌打损伤的膏药、金创药等,而且余家是真材实料修合起来,效果自然比那些偷奸耍滑的成药铺要好上一大截,和方德懿、薛文定不同的是,余景年早已将‘庆余堂’的分店开到了东京,专供大内和各路高官,亲王,加上京里这层关系,‘袍哥会’见了余家的人都要绕道走,由于受官府盘剥的少,现在俨然成了成都府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余景年家的老太君心慈向善,余景年正是在有一年施粥赠药的灾棚中结实方德懿,余景年也是受方德懿的启发和介绍才认识了一些落魄行医世家,更是靠庞素秋牵线搭桥将‘狗皮膏药’卖入了皇宫,两家因此私底下往来频繁,有这么一层关系,余从龙自然而然的成了‘锦江四龙’中的一员。
“这是尔等能来的地方吗?还不给我出去。”一个须发鹤眉的老者在台阶上冷不防瞧见一个冒冒失失的闯入者,忍不住怒冲冲的朝对方呵斥道。
吴永麟不理会他,反而朝台阶又靠近了几步,依然随意的打望着周围让人心旷神怡的风景。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吴永麟听了,心里无端的生出一股怒气,朝对方唱了个重诺,以一种讨教的口吻问道:“先生息怒,连日以来,我被一个苦恼的问题困扰了许久,每天神不守色的,等我被先生叫醒,才知道自己已被困囿于此间之地,有冒犯的地方,还望先生恕罪,正好此时不吝赐教,以先生的学富五车,见识渊博,断然能解答得出来。”
‘花花轿子人抬人’,被吴永麟这句话一吹捧,这位教谕脸上顿时好看了许多,一只手受用的轻抚着颌下的长须,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敢问先生,这世上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这位教谕这才知道上了当,如果说先有蛋,那鸡从何来,如果说先有鸡,那蛋又从何而来,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把他瞬间绕了进去,一时间原本意气飞扬的教谕脸上越来越窘。
“那敢问这世上是先有白马还是黑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知如何答复的教谕背后传来,不是黄臣可又是谁?
吴永麟微微一笑,黄臣可比这位教谕要高明得多了,这等于把先有鸡先有蛋的问题如皮球般又抛了回来,吴永麟紧了紧眉头,不慌不忙的答道:“《楞严经》曾经有这么一句话,我说出来不妨大家参悟一番:“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能。但因妄想、分别、执着而不能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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