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五味居
看着一脸沧桑,与平时判若两人的吴永麟,梁红英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是他让自己成为了世上最孤独的女人,是他让自己看见眼中的猎物时却不知如何是好,他现在却成了我在世上偷生的唯一乐趣,他如一串永远没法解释的字句让深夜的自己碾转反侧无法入睡,他或许还是如今的他,而自己还是当初的自己吗?
梁红英其实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她感觉自己背叛了一切曾经真正最关心过自己的亲人、朋友。但转念一想,她始终是一个女人,因为被一段爱情童话欺骗过,所以更渴望一个真正关心、爱护她的男人,当一个身份复杂的男人真正的进入她的生活,与她的一切休戚相关的结合在一起之后,她甚至有点怕失去他了,至于她与他之间的旧账该如何算,模棱两可的她实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至少要等她先还了对方对她和豆花大嫂倾囊相助的人情债,在和对方秋后算账吧!
吴永麟平时来五味居吃的很简单,一碗加了肉末的荤豆花,一碗加了油泼辣子的素凉粉,一碗素米豆腐,一坛从外面的酒坊里打来的泛着黄带着一股酒糟味的酽烈小酒,至于其它的下酒菜,都是豆花大嫂或者梁红英来帮他配,要么是一盘茴香豆,要么是一盘卤过的鸭爪或者用盐水泡过的鸡爪,其实梁红英很容易在对方吃的这东西里面动手脚,下个三迷五道的慢性毒药,简直轻而易举,对方半道上即使栽到阴沟里有个三长两短,她只要用几幅曾经爹走南闯北获得的秘方,官府不一定能查到她头上,至少现在她却不屑使用这些旁门左道了,这与名声无关,其实是自欺欺人,她想对他多一点了解,或者弄清楚他的真正身份,这样她就永远不用向对方出手了。吴永麟每次来五味居吃的都是这‘老三样’,如果一个达官贵人第一次来点这种东西,外人肯定会觉得非富即贵的他只是想尝一尝鲜,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次次来都这么点,就代表他真的喜欢这东西。吴永麟曾经说他吃东西很挑,如果按照这样来看,他其实真的一点都不挑,甚至有点大众口味,来五味居的人都点这三样,如果他都说自己挑,那到这里的其他人怎么解释?真正挑的人他见过,比如梁红英的爹,只吃深山里自己或者别人打来的野味,平时的那些猪、鸡鸭、鱼、羊等荤腥,她爹一概不沾,说是腥味膻味土味重,哪怕馋的吞口水了,也不将就。吴永麟这些不经意的饮食习惯,又让梁红英多了一分亲切感,他的饮食就可以判断出他是亲民的,如果对方真的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那还需要为报仇如此纠结下去吗?这个妖魔横行的世道,好人是越来越少,由坏变好的浪子更是万中无一,何况他如今还处在如此重要的一个位置上,成都府的那些百姓早已不会像当初见了面就朝他扔臭鸡蛋或者臭狗屎,甚至私下里对他的龃龉也越来越少,他们更多是津津有味的讨论《新青年》上一直还在连载的《西游记》,有学问的人甚至觉得这个故事含沙射影的骂了一大批人。那一天他或许实在太累了,直接在一旁的椅子上小憩了过去,看着笔墨未干似乎刚刚写出来的新的一节《西游记》,她当时就沉默了,而第二天,《新青年》刊载的和她见过的故事一字不差,原来‘吴承恩’是他的笔名,原来给大众带来数不尽欢乐的人就在她身边,当时内心的震撼只有她能懂,倘若她毒死了他,那她岂不是与天下人为敌?他为什么要写这么一个带有隐喻的好故事,连她也不懂了,原来他是一个有故事,有大才,甚至特别幽默风趣的男人。
听说一出《霸王别姬》把成都府所有去看过的人看哭了,她其实也想去新草市看一看是不是真有其事,有没有人说的那么夸张,但她又不敢去,她知道女人的眼泪一旦收不住,她可能从此会软弱下去,只是她现在这样坚强又是给谁看?还有他私底下送给她和豆花大嫂的‘香居一品’、从小腿处开了岔的那种名之旗袍的奇奇怪怪的衣服,她表面上不说,她其实心里特别的喜欢,平时五味居上排门关门歇业,只属于她私人时间的时候,她用他送的香胰子洗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澡去掉一天的劳累后积攒下来的油汗,出浴后便穿上那件露臂,让胸变得鼓蓬蓬,严冷方正的旗袍,对着铜镜是瞧了又瞧,转了又转,却怎么也照不够,原来她和所有女人一样,都喜欢美的东西,包括因为他而改变后的自己,这样似乎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真正的女人。然后她会和那些在‘红粉香’出来的大多数女人一样,在身上抹上那种带有麝香、花香或者龙涎香的液体,她奇怪自己的心情居然会因此开心上一整天,做梦的时候甚至是笑着的,这当然是豆花大嫂有一次无意中告诉她的,说她春心荡漾想男人了,她那一次居然没有反驳。反正只要世面上流行起来之前的好东西,她总能从他那里提前获得一份,有些时候,她所在的五味居甚至都开始在引领一种新的潮流,比如油泼辣子,比如串串香,他真的又往她这里运了几大口袋油泼辣子的制作原材料,甚至在五味居后面圈出来的一块土地上栽种了一些那种被称之为辣椒、西红柿、玉米的青青作物,看着长势喜人的各种花花果果,梁红英发自内心的笑了,笑得特别灿烂,她好像和这些青青的果实一样,获得新生了。这个时候,她在想,为什么他和传说中的他会如此的不同,让她甚至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渐渐习惯了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梁红英敢将照旧的‘老三样’用一个漆红的木盘端到吴永麟面前,眼睛一直不敢正眼看对方,生怕对方闻出自己喷洒上的‘香居一品’,只是对方今天似乎真的失神了,居然忘记了和他开玩笑,她内心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怅然失措。
“今天不喝酒了,都端下去吧。”
梁红英突然使小性子的嗔怒道:“那你进来干吗?”
这里面自然有精心打扮没有获得对方一点欣赏的小小失望在里面,或者故意发难吸引对方更多的注意。
“想在这里坐一坐,想一想事情,刚刚问道你身上喷香水了,很好很好。”
梁红英脸上泛起一阵绯红,语气柔和下来的说道:“这里乱糟糟,闹哄哄的,要不你去二楼的客厅,那里才是个想问题的地方。”
“也好。”
“廊沿上我炖了一锅鸭粥在那里,我等会帮你舀一碗过来。”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梁红英到廊檐下去把一锅鸭粥都端了进来,放在二楼的那张四方桌上,只不过吴永麟靠在四方桌旁边那张太师椅上摇来摇去,对于梁红英送上来的美味似乎提不起一点兴趣,都没有正眼瞧上一眼。梁红英接下来也没说什么,悄悄奔了出去,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一个托盘、两副碗筷以外,还有两碟小菜,一碟是糟“吐瓞”,一碟是酱萝卜。
“我现在暂时吃不下。”吴永麟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依然闭着眼在太师椅上假寐,他实在为押运粮草的人选犯了愁。
“你不吃我吃!”梁红英答得异常爽脆。
梁红英自盛了一碗鸭粥坐下来吃,也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有意气他。只见她唏哩呼噜,吃得好香。鸭粥熬得火候够了,香味浓郁,不断飘到吴永麟的鼻下,无意睁眼看她夹块绷脆的酱萝卜放在嘴里,咬得“嘎吱嘎吱”地响,越使得吴永麟要咽唾沫。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烧过这么入味的鸭粥,你吃一碗好不好?”
梁红英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口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现在看到对方不高兴,她也变得不高兴,如果对方高兴起来了,她自然也就高兴了,似乎他喜怒哀乐的情绪已经完全影响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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