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巷里一户人家门前的洗衣石板上。
石板上搁着两只粗瓷碗,汤喝得很干净,两把勺子放在各自碗中,勺柄恰好亲密地交错在一起。
“客官?公子?”
馄饨摊主战战兢兢地叫了两声,却始终找不见之前二人的身影。
待他放下担子,拿起搁在青石上的粗瓷碗时,赫然看见碗下压着一块碎银。
此刻已经用轻功翻过几重巷子的屋檐,来到一家客栈屋顶上的孟戚,忽然伸手到墨鲤的袖子里摸索了两下。
墨鲤先是一愣,随后慢慢放松下来,任由孟戚东摸西摸地翻找。
——他用的武器是无锋刀,就是小儿拿在手里也不会割破手掌。
孟戚摸完了左边摸右边,最终顺利地找到了钱袋,然后打开钱袋数了起来。
“……你又想打劫?”墨鲤脱口而出。
古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倒好,见数钱猜胖鼠心思。
孟戚将钱袋塞回去,转而笑道:“既然知道这里有锦衣卫的人,怎么能错过呢?”
墨鲤没吭声。
刚才给馄饨摊主碎银的人就是他,孟戚身上没有那么多钱。
或者说,就算有现在也没了,飘萍阁扔出一堆火药,结果就是孟戚全身上下除了一柄剑还在,连衣服都不能要了,现在这件衣服是后来换上的。
孟戚有个习惯,每件衣服他都要揣五十个铜板。
墨鲤没有阻止,反而觉得孟戚这未雨绸缪相当不错,毕竟丢了行李或者忽然发狂自己没拉住,好歹还有个人身上有钱。
这家客栈的对面,是一栋大宅子。
宅子归属于龙头会某个舵主名下,四帮十二会的主事人也在这里等消息,只是铲除圣莲坛分舵的事没结束,转眼就迎来了莫名的煞星。八韵堂的人全部被废了,长信帮主跟杜镖头被人抓了,导致这些江湖草莽坐不住了。
他们说什么都不肯留下,如今正闹着要走。
蔡老爷子一去不复返,龙头会其他人镇不住这些横惯了的家伙。
只一夜工夫,四帮十二会就分成几股对峙起来,各家都有各家的想法,一时间谈不拢。
因为都是在豫州地面上混饭吃的,为了利益,少不得有些打打杀杀的恩怨。原本有蔡老爷子压着,有共同利益做保,这群人还能坐到一块儿去,现在可去他的吧,有了麻烦就该拆伙。
就差打起来了。
饶是如此,小城的官府也紧张起来,急忙调了衙役巡街。
捕快、小吏等人也急忙找路子去打听怎么回事,结果不管是平日里对他们点头哈腰恭敬万分的地痞,还是称兄道弟兜里有钱手里有刀的江湖匪类,都满脸难色地表示这是整个豫州四帮十二会的当家人,蚂蚁没法干涉山豹打架。
衙门的人一腔怒火,把这些聚到小城来的江湖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对面大宅内的动静、守在客栈里打听消息兼骂人的捕快,街上明着对峙的江湖帮众……
孟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觉得真是好大一出戏,真该买包瓜子花生跟墨大夫一起看热闹。
“江南那边有些镇子,靠着河岸建的房舍,出门靠船。船又极小,连遮雨的篷也没有,只容两人坐,还须得自己操浆。上戏的时候,人就这么划着船顺着河道慢慢行,这边的戏台唱林冲风雪山神庙,遥遥相隔的戏台那儿又能听见武松打虎,河道绕个弯又是真假李逵……这人人都认识,事事都能归结到一处去的戏,着实有趣。”
墨鲤从前或许不知道这些戏是何等模样,太京瓦舍走一遭转三天,大江南北的戏班子都见识遍了。
此时闻言忍不住点醒孟戚道:“你只爱看人在戏台上满地滚得热闹,锣鼓齐响刀兵相接。你说的那河道戏台,若是一家唱昭君出塞,一家唱苦守寒窑十八年,悲悲戚戚念个没完,你手里的桨能把船一气儿带到镇尾,然后我们就不回去了。”
还赏什么江南小镇乌船夜戏,只能听蝉鸣蛙叫了。
孟戚的笑意凝固在嘴边,他有心要反驳,却发现墨鲤说得很有道理。
——大夫怎么就把他的心思喜好摸透了呢?
转念一想,大夫莫不是在自己这里用足了心思?可能表面看不出来。
原来大夫费了工夫的可不止是苦药汤汁,还有这些。
孟戚一高兴,加上这些时日又跟墨鲤十分亲近,顿时按捺不住爪子,伸臂将人揽在了怀里。
墨鲤:“……”
这要不是武功高深,身清无汗,就这天气两人抱在一块像什么话?
不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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