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幽深难窥, 上悬数百根奇形钟乳,四壁潮湿。
洞中似有极细的溪流, 涓涓溶溶, 弥漫着清冷的水汽。
燕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面带路,孟戚敏锐地发现旁边的尖锐怪石上有干涸的血迹, 他顺手取下挂在上面的一小块粗麻布, 摸着撕裂的边缘, 又辨出地面上数个凌乱足印。
石洞潮湿, 这些脚印沾了泥, 才勉强可见。
——之前走过的那截路, 可没有这样的痕迹。
孟戚若有所思, 瞄了一眼前面的燕岑。
燕岑带他进来时, 走的是悬川关外五里处的一道断崖山涧,洞口由枯藤乱枝遮掩,且位于山崖中间的峭壁上, 除了轻功绝顶的高手, 大约只有常年在深山采药的人能借由绳索石钉爬进爬出了。
且这类石洞总免不了蛇鼠蚁兽,前面也确实如此,走到这里反而变得空旷起来, 气流贯通, 晦污全无。
孟戚觉得这里有通风孔。
换句话说,有通往地面的暗道。
入口应该在悬川关内,指不定就是坟地附近,而燕岑带他绕了一个大圈子。
石洞里安静得只有滴水跟脚步踩过青苔的细微声响, 燕岑的身形忽地晃了晃,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山石。
孟戚看着他说:“你若不能控制自己的心绪,在去报仇之前,就会先走火入魔。”
燕岑喘了口气,摇摇晃晃地站直。
——他看起来更像幽魂了。
悬川关城破的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人下了药?
井是活水,往里面下药,可能一天之内药性就被代换得涓滴不剩了,想要放倒悬川关的所有将士,这得多少药粉?估计得扛着一个麻袋往水井里倾倒才行,难道水井周围的人全都是瞎子?
即使是夜深人静没谁看见,加上守水源跟负责打水的人集体叛变了,第一桶提起的水从气味到颜色都很不妥,伙夫厨子难道也成了内应?
悬川关数千将士,单单吃饭的锅就有十几口,还有不跟士卒一锅吃饭的幕僚文官。
便是宁老将军身先士卒,跟将士同吃同住,宁家妇孺呢?
一月前传来的消息是宁家满门战死,但凡有一个活着逃出来的,都不至于让天授王大军无所顾忌,长驱直入荆州,因为宁家军必定会重整兵马,据城拒敌。
哪怕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孩童,一个女子,传说中的宁家军都不会分崩离析。
废墟内尸骸遍布,难辨数目,看着竟像是所有将士一同阵亡……
如此说来,又确凿像是水源出了问题,不然很难造成这般严重的祸连。
难道不是迷药毒药,是病死的牲畜尸体,使得守城将士身患恶疾?不可能,且不说病死的腐烂牲畜气味更重,单单是废墟里那些身首异处的尸骸就证明了天授王大军进入悬川关大肆杀戮的事实,如果疫病流行,他们是绝不敢冒这个风险的。
孟戚边走边想,刹那间就有无数念头升起,同时又掐灭了诸多不合情理、绝无可能的推测。
可惜墨鲤不在身边。
不让就能问问墨大夫,世间有没有这样的奇药,无声无味,还作用强烈,一小撮就能放倒几千人。
——算了,不问也知道,压根没有。
这种奇药只存在于话本传奇里,或许数百年后能在海外异兽异植上发现,又或者后世有了什么新的炼药手法,能将诸多药物糅合到一处,发挥出千百倍的效力。
没有奇药,就只能用人力来补。
所以是一场大规模的内叛?
天授王是怎么做到的?
孟戚眉峰紧蹙,就这么一路琢磨着来到了石洞深处。
“表兄?”
一个糯软的声音,说话的是个女童,脑袋两侧的双鬟像是随手抓上去一般,乱糟糟的。
因见到燕岑身后有生人,女童立刻缩了回去,只露出一双乌漆溜黑的眼睛。
“宁家女?”
“……怀毅老将军的侄孙女,宁家唯一没成年的孙辈。”
宁家人丁并不兴旺,任何一个尽忠职守的戍边武将世家都不会兴旺得起来,若不是有楚朝的三十九年好光景,宁家的子嗣会更少,没沦落到一脉单传已经是运气。
“而如今……”再也没有宁家了。
燕岑神情阴郁,喉口微动,发出的声音破碎不成语。
“胡说,你不是宁家人,她不是宁家人?”孟戚低斥。
燕岑张口结舌,下意识地抓住斗篷,身形更加佝偻。
绕过一堆石钟状的怪石,眼前豁然开朗,竟有一大块空地。
洞顶有细小的缝隙,丝丝缕缕的月光照入,加上洞壁生长的苔藓也能发出微光,比起方才那伸手不五指的漆黑,有种忽然出了石洞的错觉。最巧的是洞窟一角恰好有泉眼,取水都不费力。
墙角堆放着几个铺了油布的箱子,约莫二十余人围在那边,男女老幼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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