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显三十四年, 二皇子谋逆逼宫,明甲军及其将领鲁冀反叛,皇帝大怒, 遣锦衣卫、府前卫与千机营三军平定叛乱,却因气急攻心于当日驾崩。
三天后,太子唐宣德继位, 改号康宁。
随后,在群臣义愤填膺的抗议中, 本打算网开一面将弟弟关进牢狱度过余生的新帝不得不遵从国法,大义灭亲, 含泪赐白绫给景泰王阖府上下数百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部处死。
“按我大梁律法, 叛者诛九族,念在二弟是皇室子弟的份上,朕不会追究旁系氏族。”
“然明甲军飞骑将军鲁冀, 屡次受父皇封赏,不但没有感念龙恩浩荡,反倒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罪无可赦, 依律处决全族。”
这个全族, 可不是鲁冀一家这么简单, 而是包括父族母族妻族……约有八个大家族被连根拔起, 死亡人数多达一百五十多人, 刑场几乎是被血洗了一遍。
行刑那天, 一长排囚车从市集经过,中心最受欢迎的大酒楼里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在二楼安静的隔间里,一位绿裳女子静静地注视着街道上即将执行死刑的囚犯们,嘴唇微微抿着,黛眉轻蹙,表情似乎在惋惜,又好像是讽刺。
“阿姐,你原来在这里!”女子身后推门而入的少年,穿着素色的衣袍,长带当风,衬着秀气的脸庞,完全就是话本里描写的那些风流雅致的贵族公子。
绿裙女子回眸看了弟弟一眼,美丽的脸庞一半映照在窗外的阳光下,另一半则隐没在黑暗里,清幽姣好仿佛半开的白海棠。
“恒儿,你说因果轮回……是真实存在的吗?”她的神情恍惚,像是在问他,又好像在自语。
少年愣了一下,没对上他姐的脑回路:“什么因果?”
纪蓉沉默片刻,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继续看那些囚车里原本是天之骄子、现在却卑贱如泥的鲁家人。
“阿姐是在同情他们吗?”纪恒跟过去窗边看,仿佛明白了纪蓉纠结的原因,“唉……谁叫鲁家硬是要上伪君子的贼船呢?不过今上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啊……”
“呵,岂止如此?”纪大小姐忍不住勾起一个冷笑,“受控于鲁冀的数万明甲军,现在全都被流放到荒凉的北地自生自灭,还有原来的二皇子党……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被亲姐夹杂着快意的表情吓了一跳的纪恒只能讷讷附和:“是、是啊 !”
真奇怪,为什么他姐每次一提起二皇子的事,就会变得很吓人?
少年偷偷咽了口口水,试探着说:“多亏阿姐识人有道,老早就让我注意避开钱侍郎,我们家才没有被那二皇子牵连。”
“不是这样的。”纪蓉的脑海里回放着前世那人登基时意气风发的模样,语气冷得可以结冰,“就算他真的利用恒儿搭上了我们家,我也有办法让他痛不欲生。”
“嗯……啊?”纪恒虽然已经完全接受了亲姐的强势,但依然被她话语里的意味震惊,“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姐?”
“以恒儿为线,供其钱粮,取其信任,搜其情报……然后,找其敌人,断其耳目,先捧后杀之——”纪蓉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楼下的人群,望见了更遥远的东西,“恒儿,如果你想真正伤害你的敌人,就靠近他,亲近他,了解他,然后……找准时机,踩死他。”
“就是【欲取之,必先予之】的意思吗?”纪恒怔怔地呢喃道。
“没错。”
“可是阿姐,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让我直接去接触钱越,而是去找……”
“你是说顾首辅吗?”纪蓉侧头看着弟弟轻巧一笑,“其实很简单——因为他是二皇子最大的敌人哦。”前世她为了渣男苦心经营商铺,网罗情报,其中令她吃瘪多次的就是这个首辅大人了。
而且最可怕的是,到后来二皇子登基时,也情愿摈弃前嫌,以国士之礼待他。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好端端地,我们家为何要掺和一脚皇子之争?”纪恒是个读书人,向来秉持传统的士大夫思想,就是中庸之道,“朝中那么多大臣都装聋作哑,阿姐你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叫我送什么情报给顾大人——”
这件事发生在数月前,先帝寿宴中毒昏迷的那段时间,一度困扰了纪恒很久。
“恒儿,既然现在尘埃落定,我可以稍微给你透露一下,”纪蓉朝着弟弟眨了眨眼,“我叫你递给顾大人的密函,是关于鲁家的情报哦。”
正巧这时楼下经过的那辆囚车,就关押着鲁府的女眷。
“看到这个女人没?”她伸出手指示意纪恒往下看,“她叫鲁嫦曦,还邀请过我去参加她的赏花会,恒儿应该有印象吧?”
纪恒盯着囚车里,戴着手铐脚铐,发丝凌乱脸色惨白的女子,慢慢地点了点头:“真想不到她会变成这样……”他记得很清楚,当初这个女人还跟自家姐姐并称‘京城双姝’,现在已经狼狈得连街边的野妓都不如。
只能说,世事还真是无常啊。
“她跟二皇子来往密切,还特地在宴会上跟我示威……”纪蓉想起当时的情形,不禁失笑,“这不正好告诉我鲁家与二皇子的结盟之事嘛。”
纪恒的额头沁出几滴冷汗,他觉得这不是鲁家小姐不小心的问题,一个赏花斗诗的宴会而已,谁家女眷会思路跑偏到前朝的皇子争端上?
也就他姐独一份了。
“情报就是通过细枝末节,想别人所不能想,然后卖给需要它的人。”纪蓉拍了拍她弟的肩膀,“恒儿,你今年在翰林院只能混个不入流的编书职位,但只要搭上了顾首辅这条线,表现好一点,三年内至少能混进五品,甚至跟父亲平起平坐呢。”
“姐——这、这不可能吧?”少年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拼命摆手,“大家的资历都是要慢慢熬的……”
“那顾首辅以平民之身,十六入仕,不过十年便官居一品,又算什么?”
“顾大人那是管仲转世,这样比有失公正……”纪恒低声嗫嚅道。
“算了,不说这个了,” 纪蓉勾唇,眉眼间含着无奈,“总之现在太子登基,首辅那边记着我们,在新帝面前美言几句就是莫大的好处了。”
“上次见到顾大人,他与我闲话了几句,似乎发现了情报不是我跟父亲撰写的,”纪恒有点迟疑地看着亲姐,“我实在隐瞒不过,便稍微透了点你的事。”
“无妨,反正功劳横竖都会记到汝阳侯府上。”
纪恒回忆起当时身着官袍、温润如玉的顾青,心中忽然一动:“姐,顾大人今年二十有六,听闻尚未娶妻,且一向洁身自好,是京中难得的青年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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