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任何一场战争,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所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眼力不同、人生观不同、信仰不同……都会造成天差地别的结论。”影子会意,主动接话,“所以,七十年前,有的大人物判断,要秉承‘持久论’破敌,现状无比艰困但未来无比光明,所以最终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而获大成,登城昭告,四海皆安,天下入他彀中。反之,同一时代、同一国土、同一时间节点之上,另外的大人物却对前途充满悲观,屡屡向西南迁都,要学两宋皇帝,不顾天下子民,只求一个小小的皇位,容得下自己的屁股就好。为此,他做好了海上苟安的种种准备工作,最终也得偿所愿,成了大海汪洋中的孤岛皇帝。齐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被平凡人尊称为‘省城第一门客’,既有了门客的本领,也有了门客的眼界。所以,你判断这场战斗必败,‘镜室’必毁,并且事先与青岛韩氏达成了共荣共辱的盟约。你啊你啊,终于还是白白浪费了我刻意栽培你的一片苦心!”
齐眉悚然,突然将右手插入怀中。
我立刻出声提醒:“别动,你印堂上有黑烟,动就惹来杀身大祸。”
他的双眉之间、抬头纹之下的三角地带平展如官府宝印,本来那是连登龙门、三甲及第的祥瑞之兆。之前我见他时,那块“宝印台”的皮肤颜色与其它地方完全一致,唯有三角形状饱满凸起,看上去极为顺眼,让任何有道行的相师审度,都是上上之相。可惜的是,现在那“宝印台”却变成了淡淡的墨色,如同被雨水洇湿了的名家书法真迹,让人一见,不自觉地在心底里叫出“可惜”二字。
那种面相上的畸变,被称为“三春雨浇了影壁墙”,堪称是“大吉变大凶”的代表之相。
齐眉抬起左手,迟疑地抚摸眉心。
影子冷笑:“不必摸了,夏先生说得对极,那是‘三春雨浇了影壁墙’的面相变数,你试想一下,春节刚过,福字未干,一场春雨下来,影壁墙上的福字就将随着风吹雨打而去。福没了,祸就近了。不过,看在哥舒水袖的面子上,齐眉,你不妄动,我也就不杀你。另外,我还要送你一句忠告,青岛韩氏行事亦正亦邪,近年来与陕晋秦氏的王霸之争愈演愈烈,你若傍上她,初看是‘春雨大吉,烟花三月,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上上之相,细看却是‘稻花香里梅子雨’,等于是‘了无收成’之相。今日一战之后,你我就分道扬镳,再没有牵扯了。”
齐眉保持着一手上、一手下的尴尬姿势,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如何自处。
“受教了。”我向影子拱手。
“不敢当,比起你们夏氏一族在相术上的造诣,我只不过是班门弄斧。想当年,你们——”影子说到一半,悠然打住,并不继续说下去。
大家都是聪明人,他不说,我自然也不问。更何况,再辉煌的过去也只是过去,无法给现在增加哪怕是一丝丝光彩和荣耀。
“我……我……”齐眉由怀中抽出右手,不自觉地在衣襟上蹭着掌心的冷汗。
“继续说,就当刚刚的事没有发生过。”我说。
变数无处不在,齐眉在战斗没开始之前就给自己找好退路,这也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身为“省城第一门客”,这个称号已经决定了他的人生之路。唯有坚守“墙头草、随风倒”的存活方式,他才能在黑白两道权力更迭时,傲然独善其身。
谁都无法以正人君子的道德标准来严格要求他,因为这只不过是猛兽丛林社会的生存法则之一。
最起码,济南城内那么多大佬一批一批倒下去,只有齐眉仍然好好地活着,左右逢源,春风得意。
齐眉咬了咬牙,放下左手,低声陈述资料:“幻戏师门派的后台支持者也非常神秘,既有世界知名的日裔财团,也有皇室控制下的本岛一流企业。这些都只是财力支持,而在政治上,几大主流党派都或明或暗地表示过对这一门派的支持,很多法律上的条文都对其网开一面,所以这一门派是日本唯一能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团体。”
“它有强大的官方背景,而且几次大规模的黑道倾轧中,幻戏师门派几度被碾压至奄奄一息的状态,但都从死亡边缘惊险地存活下来。在我看来,如果不能一举摧毁它,难免又要给它‘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机会。这一次,我要的就是关门打狗,一网全歼。”影子再次做了补充。
齐眉举起右手,伸出拇指、食指、中指:“来自哥舒飞天的讯息称,此刻至少有三百幻戏师门下弟子从各个渠道涌入济南。”
影子毫不犹豫地挥手:“全歼杀之。”
这句话无疑给了齐眉吃下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他又举起左手:“京都、大阪、箱根、北海道总计有幻戏师门徒三千五百人,小组长以上的头目都遭到黑白两道仇敌定位,只要济南这一战开始,那边也会同步进行,把大小共十七个幻戏师门派巢穴连根拔除,寸草不留。”
“很好,很好。”影子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
我不想打击两人的兴致,但他们明明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日本奇术师是一个巨大的整体威胁,而非仅仅幻戏师这一个门派。正如中国奇术师仇视日本一样,对方的奇术师也怀着同样的“仇中”思想。
如果有其它日本奇术师参战,影子一方又该怎样拨出人马去迎战?
“电梯门开了。”楚楚突然低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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