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去哪儿?”出租车司机操着济南普通话问。
“先开车再说,向东。”我说。
车子打横一转,拐上快车道,过了红绿灯之后向东去。
我细心观察,一开始有几个人远远地向这辆出租车眺望,但街上车流不息,想跟过来也并不容易。等到我们接近东环路的时候,已经确定所有跟踪者被甩掉。
“好了,都没跟上来,安全了。”我低声告诉红袖招。
她叹了口气,头枕在我肩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老师,你们不说去哪儿,到前面路口往哪儿拐?”司机从后视镜里盯着我们看,眼神流里流气,不像个好人。
“去桑园路,将军花园。”红袖招闭着眼睛吩咐那司机。
我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无论是曲水亭街还是山大路南头深浅大厦,都不是适合我俩的栖身之处。
“好嘞,去桑园路,走喽——”司机拉长了声音,嘴角上挑,脸上露出了邪笑。
我克制着怒气,不想节外生枝。
济南的出租车行业管理十分严格,像这种油腔滑调的出租车司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睡一会儿吧,到地方我叫你。”我低声安慰红袖招。
司机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动了动后视镜,视线透过镜子,落在红袖招脸上。
“哥们儿,这个妞挺眼熟的啊?我怎么好像拉过她好几次了?你从哪儿泡上的,一晚上多少钱?”他笑嘻嘻地问。
我没有回答,飞起一脚,踹在驾驶座后背上。
司机被猛地向前弹起,方向盘一抖,险些蹿到对面车道上去,慌不迭地猛然打把,把车子拉回到正确行驶路线上来。
“开个玩笑,别生气啊,那多没意思!”司机讪讪地解释。
我懒得跟他理论,探身向前,把后视镜向右一拧,直接对着司机的头顶。
司机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开车,再也不敢胡乱调笑。
车子拐入桑园路,走了没多久,红袖招就吩咐停车。
我们付费下车,在旁边的菜市场里买了一大袋玉米棒和一小袋地瓜。
“不好意思,这是我恢复元气的秘诀,只吃这两样,其它什么都不要。”红袖招勉强笑着说。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如纸。所幸,她的精神还好,此前的沮丧早就不见踪影。
我一只手拎着袋子,一只手搀扶着她。
“其实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尽管让他说好了,嘴在人家身上长着,多一句少一句,没什么关系。我从前为了套取情报,的确是用站街女的身份打掩护,现在回想起来,从不后悔。”红袖招说。
我明白她指的是出租车上发生的插曲,笑着摇头,不置一词。
“夏先生,你真的很好,是个善良纯情的人。我想不管哪个女孩子嫁给你,都会一生幸福的。反正,像你一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快绝种了。”她又说。
我想起她在山大路鬼市上把冰儿托付给我的事,距今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但却早就物是人非了。
“与人为善、择善固执而已,老济南人里,像我这样的,成千上万。”我回答。
这不是故作谦虚,而是实情。
济南城是出过隋唐大侠秦琼秦叔宝、贾柳楼英雄大结拜事件的宝地,自古侠义之风盛行,侠肝义胆忠贞之士层出不穷,我个人微不足道,只不过是追随前辈们的光辉影子罢了。
我们慢慢地走回将军花园,上楼入户,进了红袖招的家。
“你随便坐,我先去厨房,把东西蒸上。”她说。
我径直去了书房,然后把门关上。
红袖招与冰儿之争一定具有非常复杂的内幕,因为红袖招曾经亲口说过,如果两姐妹之中必须有一个人要死,她就会主动求死,保全冰儿。
“‘天宗龙头’那个位子难道会有危险吗?红袖招抢夺那个位子,是为了把危险揽在身上吗?”我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毫无头绪。
书架上摆满了书,其中最厚、最醒目的就是一整套《全唐诗》。由那个楷书的“唐”字上,我立刻想起了唐晚,忙不迭地取出手机,拨了她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仍然是忙音,跟以前一模一样。
“安顿好这里,我第一时间去山大镜室,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唐晚。”我暗暗地下了决心。
唐晚是智商、情商极高的女孩子,找到她,才真正算是找到了我自己的左膀右臂。
“笃笃”,红袖招在外面轻轻敲门,我走过去给她开门。
“咖啡加几块糖?要不要放奶精?”她问。
我发现,她已经匆匆洗了把脸,素面朝天,粉黛不施,显得格外干净。
“自己来吧。”我随着她去厨房。
咖啡醇香,同时,蒸笼里飘出新鲜玉米和地瓜的甜香。
我们各端着一杯咖啡,靠在橱柜的两侧,默默地享受着狂风骤雨之后难得的宁静。
“嘿,我觉得你情绪也相当低沉,难道说,地下通道里也有让你受挫的事?说来听听吧,我既然读得懂符箓,相信也一定能做你的心理学医生。”她笑着说。
我没有隐瞒,把出现唐晚声音的过程简述了一遍。
“那不是幻听。”没等我发问,她就很肯定地说。
我皱了皱眉,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当然,你的朋友唐晚也不会真的在那里。否则的话,你就变成白日见鬼了。”她接着补充。
我不理解这句话,可我也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嗯,这件事要解释起来很费时间,我们到客厅去,坐下来慢慢说。”她向外面一指。
不知怎的,我的思想也忽然开窍了。既然那通道内有帝王符箓,就把一件简单的探险工作推向了超出物理学的玄学领域。如此一来,任何诡异事件都必须用玄学的概念解释,并且我也要始终秉持着“存在即合理”的求知态度,虚心听取各方面的意见,不武断,不婉拒,才有可能获得最后的真相。
“在你开口说之前,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们能不能先一起去趟山大那边。我和唐晚分开之前,她一直都在镜室之中。我百分之百相信,她还在那里,只不过是被困在某处了,等着我去搭救——”
我的建议还没说完,已经被红袖招礼貌地以手势截止。
“我说得不对?”我停下来问。
“没有镜室,已经没有镜室了。”红袖招一连重复了两遍。
我没听懂,错愕地望着她。
“夏先生,我说的是,现在镜室已经不见了。你被其它事耽搁得太久,又没有一个好的江湖小道讯息来源,所以根本不知道。就在几日之前,大概是大大前天,地震台监测到山大南路的东仓至闵子骞路之间发生了一次里氏四级地底震动。地表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所以该消息就没被广泛传播出去。只有我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带人过去调查,结果发现,镜室的第一层向下全都消失,地底没有任何建筑物的痕迹,只有坚实的土壤……”
红袖招的叙述很认真,但我无法相信她说的这些话,因为那么大的一幢地下建筑不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没有空洞?没有钢筋水泥和砖瓦?没有建筑物?只有土壤?”我用她的原话提问。
这种情况下,不是我不信,而是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出现。除非是我疯了,除非是红袖招连同她派去调查的人都疯了,除非——镜室里的人也疯了。否则,镜室会一直屹立在那里,直到真相被一步步揭开。
“不信?其实我也不信。耳听是虚,眼见是实,这是中国老祖宗说了几万遍的真理。我向你转述,你可以不信,但你要是到了那里,就知道我说的百分之百是真话。”红袖招严肃地说。
“好可怕……也好荒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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