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河湾》的锣鼓点子敲得正急,喧闹声裹在微风中,穿过重重院落,扑扑地叩响窗帷。
旁人都去看戏了,夏夕独自在五太太住的月桂苑里坐客,听五太太陈氏将过去的事情娓娓道来。
“这么说,那枚凤凰珮是我外祖母的东西了。”难怪去年正月回门,樊老太太会说那番话。
“是你外祖母的传家之物,据说是一位曾姑祖母传下来的,非常稀有名贵,值好几万两银子呢。”
“哦。听起来她的娘家是很有钱的商户?”
“没错。查伯母说过,别人家鼓励孩子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她家子孙太少,祖上留下家规,无论谁家皇朝,绿杨荫里陈氏子弟永远不得入仕投军,就安心做个团团富家翁即可。”
“绿杨荫里?”
“是他们家住的地方,在杭州城外。査伯母的祖父买了一座山,把家修在了山脚下,住下之后在山上山下遍植杨树,村子就取名叫绿杨荫里。听着就觉得很有诗意,很美。”
“照说这样的人家不会没亲戚。不投军不入仕,没有政治风险,没有战场死伤,家里有钱,不愁养不起,几十年下来就会繁衍不少子孙的。会不会只是凑巧你们住的那段时间没有来往?”
五太太笑了,“不是的,后来我才知道,你的外祖母家里竟是绝了嗣,只留下你外祖母一个孤女,你的外祖父是这家招的上门女婿。“
夏夕想了想,摇头,”不对啊,我外祖父分明也是查家的独子,怎么可能去做上门女婿?我还听说我舅舅叫查继良。外祖若是上门女婿,舅舅就不该姓查,而是应该姓陈才对。”
五太太说:“你舅舅是婢生子,并非你外祖母亲生。”
夏夕很意外,八爷帮她打听过情况,没有说过他是庶出。但是即使庶出,也该姓母姓的。外祖父既然同意倒插门,就已经放弃了延续自家香火的大任。
“说起来心酸,世上的事就没有谁能占全的。査伯父査伯母分明是一对恩爱好夫妻,活得样样称心,唯独没儿子是块心病。査伯母一直劝査伯父收个通房,还指了丫头给他,可査伯父始终不点头。
“有回嬷嬷又吓唬樱姐吃胖了不好找婆家,査伯父忽然不爱听了,说不好找就不找了,我们招婿。爹会给樱姐招一个温存良善的好女婿。
“査伯母说:你想让我们两家都当绝户么?
“査伯父说:谁让你不生呢?或许天意如此吧。
“天意要绝也是绝我们家,你一个读书人,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善得跟佛爷似的,你有什么错处?”
“你又有什么错处?要讲因果,讲报应,你陈氏一门死得剩了你一个,报也报的可以了吧?或许老天就是要我们夫妇守着樱姐过日子。一家人和美就好,儿子什么的,命里若是没有,不必强求。“
査伯母无法说服他。她后来腿上的风湿越来越厉害,下腹部整日感觉冰凉,这种身体再想生孩子那是万万不能。娘家香火肯定是断了,她不忍心查伯父死了也没个摔盆守灵的人。查伯父体恤她,她更是事事为他考虑。纳妾这个事后来查伯母常常提,查伯父一直不允。那年兰芝的爹升了从三品,别人送了个妾给他。查伯母背过兰芝娘,还让秦伯父帮着劝劝查伯父来着。
我们在你家西跨院住了两年半,后来爹爹外放福州,我们举家南迁,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两位。
过了几年,爹爹回京述职,和査伯父聚了数日,回来后告诉全家,査伯父终于有儿子了,年过四十之后,总算想通了,收了个通房丫头,不满一年就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子,査伯父爱若至宝。査伯母的身体更不好了,冰凉的感觉升到了胸口,估计熬不到樱姐出嫁。樱姐当时才十岁出头,很疼爱小弟弟。她小小年纪就开始帮娘管家,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爹说,查伯父一直对岳家心存愧疚,反倒是査伯母通透看得开,一直劝解,说他们夫妇20年里烧香拜佛,修路架桥,扶贫济困,满心虔诚地积德行善,这样都没儿子,说明她们陈家命数该绝,强求无益。如今通房丫头既然生了儿子,就让他姓查,或许孩子能无病无灾地平安长大。
我爹说,从他们俩的话风里听得出来,査伯母的娘家人一定做过什么大坏事,手上染过血、杀过人似的。所以査伯母认为天理昭昭,他们全家都因此受了报应。她不肯让樱姐再招婿,也是怕她一辈子守不出个结果,反倒误了终身。
査伯父却感念岳父对他恩重,一路资助他读书上进,他背信弃义,良心难安。但是查伯母所说并非全无道理,眼看着白生生的胖儿子,也舍不得他有半点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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