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姐姐手里抽出捂暖了的双手,取下挎着的书包,倒在炕上,除了书和作业本,还有两个布口袋,我指着一个大一点儿的说:“这是你的葵花籽,今年爷爷病了,没有管它,长得不好,这是那几个好的,爷爷怕被坏人偷了,提前摘了。后来的都被坏人抢了。爷爷临去医院的时候说,都给你留着,让你种吧,我们不种了。”
这时我看到,姐姐的眼里也闪出了泪花。
“这是一点儿芝麻,爷爷揉不了了,是我揉的,吹走了不少,撒了好多,都被坏人踩了,我就捡起这么点儿。”
“去年给你留的那些,让我送给艾淼了,就是她们搬家走的那天。爷爷也同意的。”说到这里,我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姐姐爬上炕,抱着我的头痛哭了起来。
“咋啦,咋啦,”姥姥惦着小脚跑了过来,“挺大个女子咋把弟弟戏逗哭了,看我不打你。”
“我那好外孙,我那大孙子,甭哭啦,我给你打姐姐,你听着啊,叫你气弟弟,叫你欺负弟弟,”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地拍着巴掌。
嘿嘿,这一招我早就懂,您舍得打谁呀?
姥姥为我打姐姐了,我赶紧爬起来,跪在炕上,“姥姥,我给您磕个头吧。”说罢嘭的一声,磕了个响头。
姥姥赶紧上炕,给我使劲地揉着脑门子。“看看,磕红了,尕娃子,疼不疼。”
“走,上那厢吃饭去。”姥姥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姐姐,走过堂地,进了西屋,上炕盘腿坐定。
“雪白的糖馅馒头,给弟弟来上他四五个。”说罢,姐姐将一盘白面馍放到我的面前。
我们都饿极了,不一会儿饭就吃完了。妈妈要帮姥姥洗碗,姥姥不用,便推着妈妈坐回到炕上。
姥爷翻开炕席,从席子角的背面,掐了一节席篾,放在嘴里,挑着牙缝里的酸菜筋子,跟妈妈说安排我上学的事情。
这时,姐姐抱了个破水缸底子,放在灶台上,里面盛满了米糠。
“快搁地上吧,叫你弟弟笑话呀。”姥姥笑笑,对姐姐说。
“笑话啥唻,他懂个啥。”妈妈说罢,看了我一眼。
“就是嘛,他笑话,就不给他吃鸡蛋。”姐姐怄了我一眼说道。
“天气这么冷,多掺一碗高粱面吧,可怜孩儿们的。”姥姥说罢,姐姐跑出去,端了一碗灰色面粉进来,倒了进去,拿了个木头铲铲翻了几下,姥姥又盛了刷锅水,倒了进去。姐姐继续搅拌,拌好后,姐姐把木头铲铲在上面拍了几下,翻过来再拍几下,把铲铲拍干净放在风箱上边的旮旯里。然后抱起来放到院里:“咕,咕咕。”叫了起来。
“妈妈,你听,姐姐叫你呢。”说罢,我隔着玻璃一指姐姐。
妈妈随着我的一指看去,回过头来举手就要打我,我嬉笑着退到姥爷身边,姥爷本能地伸出右手,把我护到身后。
姐姐喂完鸡,又喂猪。摘了套袖围裙抖一抖,卷作一团,塞到菜缸旮旯里,从门后边摘下一个布抽子,站到院里,抽抽裤腿儿,抽抽鞋。还要擦把脸,洗洗手,搽点儿雪花膏。
“你不是爱看姐姐写作业吗?来吧。”说罢,拉着我进了东屋。
姐姐坐在东屋的炕上,把炕桌挪近窗户,搬出一大摞作业本,开始批改学生作业。
姐姐她们的学校挺古怪的,上午很晚才上课,中午不放学,连着上五节课,下午才放学,一天只上一次学,吃完饭就玩儿或者是写作业。
这时,我跟着姐姐上了炕,坐在姐姐对面,靠在被垛上,静悄悄地看着姐姐和作业本。
也是那边的一摞在慢慢地减少,而这边的一摞在慢慢长高,等到两边一般高的时候,姥姥点了一盏煤油灯端了过来。
姐姐忙把炕桌挪到炕沿边上,姥姥把灯放在桌角。又出去把一个厚厚的破布帘子挂在窗户外面,用石头压牢在窗台上,进来时抱一堆柴草,添到炕洞里。
姥姥做事情,从来就是这样井井有条,利利索索。
我靠在被垛上继续看着姐姐和作业本。
看着看着,又像几年前妈妈在家里那样,又像是姐姐在我家那样,一样,一样,我翻了个白眼儿,再看,奥,台灯不一样,想起来了,这是姐姐家。
看着看着,这就是我家,一样一样,就是台灯不一样。又翻了几翻白眼儿,嘣一声,把脸杵在了炕席上。
“弟弟,弟弟你咋啦?睁眼啊!”姐姐忙爬过来扶起我。
我又翻了个白眼,冲姐姐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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