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她和穆亦城的第一次相见。
穆亦城有一双很深沉的不动声色的眼睛,幽深如大海。
而那双眼睛的主人仿佛只需一眼,就能看穿她的生涩与紧张。
当时,她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间,任由所有的小姐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客人和金主,她还是不知所措的傻傻站在那里。
凤姐的话充斥在耳边:“你要学会主动拉客,你固定的客人越多,你就能越早凑齐五百万离开这里。”
声音不断的在她耳边回响,她甚至能回想起凤姐一边说话一边吐烟圈的表情,然而,她的脚步却如定格了一般,再也无法挪动一步。
光是这么站着,她就已经觉得自己很脏。
在那双锐利而冰寒的眸光中,她无所遁形。
有小姐的声音从另一边的沙发处传来:“张董,您可是好久没来了,人家想死你了。”
不知道张董是谁,但那样娇噌露骨的嗓音却让她转身想逃。
做不到,她做不到堕落至此。或许……
或许她再跟凤姐好好商量一下,那些养父母拿走的钱,她会在每天放学之后想办法打零工还回来?
可就在她转身之际,一只白皙温润的大手握住了她。
转头,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戏谑。
很难想象,那样一个冷漠气质的男子,会有那么温暖的手心。
下一秒,她已被他带过去,整个人跌坐在他的身边。他的唇吻上她的唇。
穆亦城有温暖的手心,却有冰凉的唇瓣。那一瞬间,白雨馨甚至惊愕得忘记了要闭上眼睛,又或者要将他推开。
而他,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甚至,下一秒又将她无情的推开。
就像一场错觉,可她的初吻就这样在毫无预警的荒诞情况下丢失了。
那时候,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仿佛就从那一刻起,她与这名强势的陌生男子之间,会有怎么也剪不断的牵扯。
那种感觉令她害怕到快要窒息,所以她直觉的又站了起来,想要冲出门外。
这时,有几个凤姐的保镖却走了过来,先是瞪了她一眼,然后朝他九十度鞠躬道歉:“尊敬的穆亦先生,失礼了,难得您看上这个丫头,可她是新来的小姐,第一次接待客人,不懂规矩,还请您多多海涵。”
那几个人一边陪着笑,一边又把她推回沙发,坐回他的身边。
他姓穆亦。复姓。很稀少的复姓。
就算再没见过世面的人,也听过国有关穆亦家族唯一的穆亦复姓穆亦城少主殿下的传说。
他会是穆亦城吗?那个同学们口中膜拜的顶尖男子,时尚杂志上最神秘的风云人物。
天地间怎会有这样一种人?
他,犹如天神。
未出口,气势已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无需任何的表情与动作,已让人完全臣服。
白雨馨望了一眼对面沙发上所谓的张董,苍老猥琐的面容,不停的占着怀里女子的便宜,甚至,几乎要将对方的衣裙当场剥光。
她实在想不明白如果身旁的男子就是传说中的穆亦城,这样伟岸英俊的男子又怎会与张董那样粗鄙的人认识?
鹤不该立于鸡群,天上的苍鹰就应该高高翱翔在广阔的蓝天之上。
说不清楚自己当时的感觉是怎样的,她不再看对面猥琐的男子一眼,目不斜视,也不再管身旁的男子是何等高贵如天神。
她就那么静静的坐着,等着这场陪酒的庸俗游戏早点结束。
她不说话,不动作,对面的风尘女子却开始咄咄逼人:“哟,穆亦殿下,你好偏心,刚才一进来,人家就想坐到你身边,可是你都不让,弄得我还以为你有隐疾呢,没想到您的心却被刚来的小菜鸟夺了过去,那女人有什么好的?虽然年轻,但那么小,那么不成熟,那么呆板生涩,都不知道主动取悦您,玩起来会有意思吗?如果您想换……”
那妩媚的风尘女子话还没说完,便被穆亦城冰寒的目光吓得禁了声。
是的,传说中的穆亦殿下冷酷无情,全凭他的喜好做事,可以杀人于无形,没人敢追究他的责任,只要他高兴就好。
有人冷酷,就有人多情。
所谓的张董发话了:“穆亦老弟啊,别生气嘛,你那眼神,可是会吓到美女的。你第一次来这种场所,自然会很不习惯,等把这种地方的美人拥在怀里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约你在这里谈事情啦!”
“说正题吧。”穆亦城冷斥道。他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庸俗的女人身上。
不知为何,即便是目不斜视的坐着,白雨馨也还是感觉到了他目光中对女子的不屑。
想到自己现在也是这些女人中的一员,她当时黯然的垂下了眼帘,羞愧的低下了头,自尊心有点受伤,找不到东西来缝补。生活将她无声的逼迫到了这样的境地。
也正因为她低下了头,竟发现……
对面张董身旁的几个黑衣保镖衣袖里都藏着武器!
而那些枪的枪口都对准了穆亦城!
看着那些阴森恐怖足以致命的枪口正纷纷指向身旁的男子,白雨馨有些紧张。
她根本不敢抬头,担心自己的眼光会泄露了所看到的秘密。
悄悄的,主动的,她将自己的手伸入了身旁穆亦城的手心。
慢慢的,认真的,她用自己的指尖一笔一划在他的手心反复写着两个字小心。
冰冷如穆亦城,没有用手指回应她手里的笔画和动作,却也没有推开她的手,反而不动声色的将她的手握紧。
这让她的人整个一怔,却仍旧不敢抬头,一直紧紧注视着对面那帮持枪之人的动静。
她不明白自己心底的那份担忧到底是为了谁。
张董阴沉的发话了:“现在的后生晚辈真不容小觑啊,难怪南宫老头儿肯将一辈子打下的基业全部交给你这个义子,短短半年,你吃掉了我多少地盘?啧啧,穆亦老弟啊,我没在商场或者道上得罪过你吧?彼此之间,不是应该井水不犯河水吗?”
这就是他张钱国今天找他穆亦城来的主要原因。不知轻重的晚辈后生!以为如今翅膀硬了,居然敢生吞他那么多地盘,这简直就是找死!
张钱国讲话的时候,微微嚣张的偏着头,这样一来就将他脸上黝黑的肥肉全堆积到了一边,更加难看起来。
他笑,怀里的陪酒女郎也跟着盲目的谄媚的笑。
穆亦城却好象存心想激怒对面的人,他的语气没有缓和的余地,依旧冰冷的开口道:“顶多再过半年,等我将张董的地盘全数收购之后,会大肆庆祝一番,若到时你想来,我可以补发一张请贴。”
张钱国眯起那双向来喜欢算计的小眼睛,语气更加森冷,连套近乎的称谓也全省了,直接反问道:“你小子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啊?还是你根本就以为坐在你面前的我就是一只纸老虎呢?!”
白雨馨的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她隐约觉得,这场拔剑张弩的宴会恐怕难以善后了。
那么多枪对着他,他会不会有事……
*
那天,现场的气氛已经一触即发,可白雨馨还是清楚的记得当时穆亦城的每一个神情和动作。
他似乎对一切有恃无恐。
在张钱国恼怒的言辞之下,他继续从容不迫的冷笑着:“不管张董是真老虎,假老虎,又或者是只纸老虎,我乐意做一次武松。”
这是一句极其挑衅的话。
张钱国果然更加动怒:“你这小子今天是真打算跟我硬杠上了。”
穆亦城嘴角的笑痕扩大,有冰寒的气质充分在他眼中扩散,他喃喃低语,重复着张钱国所说的字眼:“硬扛说得好,这个词很不错,我喜欢。”
对方犹不死心的问道:“小子,你给我一个理由,就连你的义父南宫烈没退位给你之前,他也不敢如此对我!”
“他不是不敢,只是不屑。况且跟你有仇的人,是我。”穆亦城波澜不兴的陈述口吻里却积累着越来越厚的冰寒气势。
“你什么意思?说话就说明白点,老子没时间跟你耗!”张钱国终于老羞成怒,开始暴粗口了,吓得他身上几乎全裸的风尘女子身子夸张的颤了颤。
随即,那可怜的女人便被没了兴致、恼怒中的男人毫不客气的摔在了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穆森。”穆亦城冷冷的,短短的道出了两个字,不愿意多做解释。
张钱国疑惑的又蹙紧了眉头:“这人跟我什么关系?”
穆亦城冷笑着低头,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痛苦的情绪,良久,他又抬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嘲讽地说道:“啧啧,张董真的是贵人多忘事啊。”
说完,他将一叠资料扔了过去。
张钱国狼狈的接住,他抽出资料,每看一张,脸色就更加难看一分,将所有的资料详细的浏览过一遍之后,他的面色已极为难看。
他勉强抬头与穆亦城继续对视,只是可能因为理亏,他刚才的气焰已消失了大半:“我明白了,他是你的亲生父亲。”话音里隐隐透露着挫败与懊恼,就像自己一不小心做了件天大的无可弥补的错事一般。
“没错,张董总算记起来了。”今天,他来只为复仇。
那天,白雨馨注意到,本来就够冷的一个人,在顷刻之间更加转化为地狱的复仇阎罗。是怎样的仇恨与伤害,让他念念不忘到今日?
只是,他难道没有发现,对方带来的帮手比他多太多了吗?
白雨馨的一颗心,当时十分莫明的为初次见面的他揪紧。
*
有些人在得知自己行迹败露的时候,总习惯推卸责任。
张钱国亦是其中一员。
他当场狡辩道:“那天,我的手下曲解了我的意思,也不过就一千多万的欠款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穆森先生以后还有能力东山再起,到时候再把欠款还清也一样。我真的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那样,更没想到手下的人会自作主张害死你全家人的性命,我已经惩戒过那帮目中无人的手下了,当年那帮人基本已经全死了。”
“呵,好一个全死了。杀人灭口对吗?我原本以为张董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会是条汉子,没想到遇事居然如此不敢担当责任,全往自己已经死去的手下身上推,跟着你这种老大,未免太过可怜和冤枉。”穆亦城冷冷的看了一眼张钱国身边的人。
面对穆亦城的明嘲暗讽,张钱国青筋暴跳:“事到如今,人都已经死去那么多年了,你到底想怎么样?难不成想要了我的老命?”
“张董的老命值多少啧啧,我不感兴趣。”穆亦城的声音仍旧犹如地狱修罗,冰寒彻骨。
“那你想要……”
“我要你身败名裂,分文无有。”这,应该比要他的命更让他难受吧。
“臭小子!你真要把我逼上绝路?!”
“擅长把人逼上绝路的人恐怕是张董你自己吧?千万别忘记,你当年对我父母做出了怎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我对你应该称得上宽厚了。”
“臭小子,你以为我会乖乖将地盘全数奉上”张钱国猛的从沙发上弹跳而起,气得指尖都在发抖。
“我从没这样以为过。因为我要的,我会自己去得到。”穆亦城把玩着身旁女子洁白修长的手指,似乎想让当时的她不再颤抖,他的每一句话说得风淡云轻。
张钱国瞪住穆亦城,似乎他完全相信穆亦城真的能够做到,似乎这样的一个人,以他现在的实力,没什么做不到的。于是……
“好,是你逼我的!别怪我对晚辈无情,动手!”他一喊,立刻有很多人的衣袖上扬,手枪往上举,对准了穆亦城的心脏。
在千钧一发之际,那时候的白雨馨已经无法思考,仿佛所有的动作都是出自大脑的潜意识,她跳起身,反射性的扑在了穆亦城的身上,在两声响亮枪声之后,伴随着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楚,她昏了过去……
*
白雨馨回忆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傻透了。
她整个人懊恼而泄气的倒在了床上,干脆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也蒙住了自己的鸵鸟心态。
隐隐就是觉得自己这次救了不该救的人,失了身,也失了自由。
不要将心也丢失了才好,她自我警告。
是的,必须自我警告才能暂时忘掉那张能够轻易就让人刻骨铭心的俊逸脸庞。
*
穆亦城从公司回来,先是听了女管家的某些通报,再看了监视录影带,然后蹙着眉头上了楼。
他打开白雨馨的房门时就见到她蒙着头,一副特别安静的样子。
他眯着眼睛观察了她很久,不确定她到底睡着了没有,却还是将手机调为了震动。
蒙着被子睡觉并不好,他最终动手轻轻将被子拉开。
可爱的女人,穿着他的大衬衣,微微露出了性感的锁骨,仅仅只是翻了一个身,找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继续憨睡如猫。
望着她憨红娇美的容颜,他想起与她的第一次相见。
那样的她,那样的灯红酒绿之间。
那时,他捕捉到她眼里的慌乱和紧张,那是不同于时下风尘女子的清澈眼神,恍然间,似乎受到了蛊惑,他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吻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她眼底的惊愕以及唇齿之间的生涩,让他充分肯定夺走的是她的初吻。
这样的一个念头,才刚从脑海里闪过,莫明的欣喜就溢满了胸口。感觉,真好。他想要她不仅仅只是初吻,乃至她的整个身体和身心,他都想完完整整的得到。
那样毫无征兆的侵占欲仅仅是当时那样微薄的碰触已一发不可收拾的喷薄欲出。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在酒吧他立刻毫不留情的推开了她。
他当时冷下脸来,内心里还在挣扎,这样的女子,不该进驻他复杂的世界。
可是,即便如此,他锐利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
当时,她一身酒红的削肩礼服,如火红的玫瑰一般绚烂。
她就那样安静的坐回他的身边,不懂如何讨好,也没有谄媚的微笑。
如果他没有漏看,她当时似乎对他交的朋友很是不屑,在她看了对面的张钱国一眼之后,那眼底一闪即逝的失望怎么也藏不住。
呵,好笑的女子,那样直白的眼神。
那时候,他有一种想要解释的冲动,他想说,他跟张钱国那种人不可能是朋友,而是天敌。
但是,他没有多说一个字。
他转念又想,这个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想法的女孩子,要如何在如此复杂的里站稳脚步,讨生活呢?
她太单纯,纯白如纸,让他一眼就能望到底。
那一天,明明知道对面的张钱国是只狡猾的狐狸,容不得他丝毫分心,可穆亦城还是忍不住想,到底是身处怎样的绝境,才将身旁如白纸一般的女子逼进了污浊的大染缸。
习惯了冷漠,他最终只是挑了挑眉,不发一语。
可是后来,当白雨馨主动靠近他的手,一遍一遍的用指尖在他手掌心写字,暗示他要小心时,他却再也控制不住地主动反握住她的手,感觉她在颤抖。
其实,当时表面的情形确实敌我悬殊,他带去的人根本没有张钱国的一半多,她全心全意的真心希望他能躲过危险,没有丝毫要投靠另一边的意图,竟令他一贯冰冷的心觉得特别温暖。
也于是,当她义无返顾扑过来,替他挡掉对方的子弹,湍湍的鲜血流出来时,他心慌了。
那些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液如绚烂的曼佗罗花,仿佛要燃尽她最后的芳华,仿佛那双闭起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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