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时得了失心疯才会想要吻她——这是行崇宁此刻心中的唯一想法。
浴室里,他一遍又一遍地洗着自己的脸。
叶佳楠站在他的门口。
她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忏悔:“我已经憋到最小了。”
她解释:“我是想要埋头的,可是没来得及。”
她保证:“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我一定提前跟你打招呼。”
她又安慰他说,“何况你不是本来就准备亲我,亲上了以后还不是会沾到口水,现在只不过面积大了点,地方没对而已。”
她真的已经词穷了。
行崇宁擦了一把脸,将毛巾扔在盥洗台上,忍无可忍地走到她跟前说:“叶佳楠,你闭嘴行吗?”
叶佳楠看到一路炸毛的行崇宁,可不敢惹他,赶紧捂住嘴。
“你出去。”行崇宁说。
“不是吧,”叶佳楠眼巴巴地望着行崇宁,“你前一秒钟还欢喜的要亲我,后一秒钟就翻脸不认人了,跟以前一样又要撵我走,叫我流落街头。我身无分文,又没证件。”
行崇宁的脸阴沉地可以滴出水来,“我是叫你回房间睡觉。”
“哦。”
叶佳楠刚转身,行崇宁又叫住她,“你打个电话给客房部,叫他们来把你刚才弄的那一滩子打扫一下。”
“那你呢?”叶佳楠问。
“我洗澡睡觉,明天回开罗。”他说。
关了卧室的门,行崇宁依次将衣服脱下来,然后他听见叶佳楠果然很听话地在客厅里给客服打电话。
他侧了侧头,听了一两句,才去浴室洗澡。
打开龙头,热水从头一直淋到脚。
行崇宁在莲蓬头的水雾下面,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思绪飘得有点远。
他第二次去见屈医生,临走时屈医生跟他说:“崇宁,试试看,这也许是一个新的开始。”
那天晚上,他站在雨师湖的山上,看着对面的灯火想了许多,如此叫他措手不及的一个吻,后来她说:“我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你。”
这些年,那么多女人想要靠近他,环肥燕瘦,明眸善睐。他却始终不太适应任何陌生人的靠近。甚至旁人递过来的东西,他都不轻易伸手去接。
是不愿意,还是不敢。
他不知道。
十多年来他一闭眼就想起那一幕,那个人和他一起从楼上摔下去落在不远处,脑浆和血都溅在了他的身上,他记得自己的眼睛,鼻子,嘴里都是对方的血,然后下一瞬迎接他的就是好像死亡一样漫长的黑暗和窒息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被人活活埋葬在泥里,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空气,只有无尽头的时间。
一直到他醒来,母亲告诉他,他躺的这些年间,哥哥结了婚又离了,他中意过的那位家教女老师已经嫁做人妇。
还有——父亲去世了。
对,就是叶佳楠所说的金字塔的故事。
他从金字塔走出来,站在阳光下,发现在金字塔里的恍然一瞬,外面世界的时间却已经过了很多年,物是人非。
所以,他带着讥讽问她:“你喜欢我什么?”
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居然可以轻易地将“喜欢”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
他觉得十分可笑。
直到后来,他遇见餐馆里的那对念餐单的老夫妻。
所以从屈医生办公室坐车回家的路上,那句“试试看”一直萦绕在他耳边,不由地想起午后阳光下,自告奋勇地替他念菜单的那个小姑娘,还有她那只被阳光穿透的耳朵。
此后的几天,他路过茶水间偶然听见方昕正和一个小助理小声地说:“你应该试试看。”
他一愣,不由驻足。
到着茶的方昕并没有发现行崇宁,继续对小助理说:“有些衣服看着不怎么样,穿在身上特别合适,所以一定要试试看。”
他松了口气。
周日,回到老宅,看见厉娴静预约了人来家里做全身的保养和按摩。他进客厅时,厉娴静正被上门服务的人哄得心花路放,说她显年轻,皮肤好,还给她推荐一款桃花颜色的指甲油。
厉娴静直摇头,“不不不,我涂上就成老妖妇了。”
那人笑盈盈地说:“我帮您先涂一个指甲,您试试看啊,很好看的。”
厉娴静嘴角扬起来,“那就——试试看?”
行崇宁不想再听这三个字,免得一听就想起叶佳楠。
第二天在公司,负责和千重合作的基本款设计的Ts,拿着设计图来找他,问他要不要把表盘的万年历形状再调整一下。
行崇宁看着图正在迟疑的时候。
长着一张猕猴桃脸,一直都说德语的这个Ts陡然冒出一句蹩脚的中文,“干脆我们试试看?”
行崇宁听见这三个字,顿时觉得窝火,只想立刻撕一张胶布将他的嘴封起来。
他真的是被这些人逼疯的。
行崇宁洗了澡,站在屋里穿衣服,听见叶佳楠正按照他的要求在跟服务生交待工作。他吹干了头发以后,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漆黑的大海。
可是室内的水晶灯映在玻璃上,他抬眼一看,玻璃里照出自己的样子。
从那次事故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极安静的人,可是此刻,他的心里却有点乱。行崇宁起身打开门,走出卧室。
叶佳楠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里的游戏。
她听到开门声,抬头见行崇宁手里拿着外套,“你要出去?”
“嗯。”
行崇宁却没立刻走,直到等着那个服务生打扫完毕之后,才随后离开。
他锁了门,走过冗长的走廊再上了电梯。
酒店附近有不少咖啡馆,他坐了会儿,又在海边转了一圈,等他再回到房间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客厅的电视还开着,叶佳楠却就这样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并没有开灯,所以电视屏幕上明暗交替的光线一闪一闪地映在她的脸上。行崇宁站在门口呆立了几秒钟才走进去。
行崇宁缓缓地绕过叶佳楠睡的沙发,推开客厅的玻璃门,到露台上点了一根烟。他站在栏杆前,对着星空和大海。
随着情节,电影低缓的背景音乐传来。
电视里放的电影大概是叶佳楠自己通过酒店的系统点播的。
电影的名字叫《坠入》。
他从摩洛哥回来那次,正好遇见她在客厅里看这电影,整个人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呆在美国做苏醒后的复健治疗和心理矫治,途中,医生找了许多电影跟他打发时间。
他很少看画面,只是听声音听台词。
其中就有这部电影。说实话,这部戏大部分都是寂静的,所以第一次播到它的时候,让人乏味。
后来,在每一个漆黑无人的夜里,他总是习惯开着电视睡觉,偶尔也拿出那些碟片来继续放。好几次,会碰巧抽到这张碟。所以他几乎可以背出里面的情节。
男主角是个十分年轻的特技演员,一次事故从高处坠落,差点丧命,活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失去了双腿。他绝望地活在病床上,被病痛和尊严折磨地如一具行尸走肉。直到医院里一个带着奇怪口音的小女孩闯入他的世界。
她拯救了他。
电视里,连片影片的尾曲都播完了,周围变得十分安静。
行崇宁双手撑在栏杆上,指间夹着烟蒂。
海风吹着那半支烟,让它明亮而快速地燃烧着,最后又渐渐熄灭化作灰烬,被吹散在黑夜里。
他回到客厅,将叶佳楠从沙发上轻轻捞起来,小心地抱在怀里,然后将她放在她自己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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