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先秦《越人歌》
我的感冒终于如我所愿,越来越严重了。我嗓眼里好像有一把毛刷子在不停地刷,痒痒地整夜整夜地咳嗽,我咳得蜷缩成一张弓,五脏六肺似乎都要炸开。由于高烧,人极度缺水,嘴唇干裂破皮,脸颊呈一种病态的嫣红,我简直都要被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坏了。
张清不再任由我死犟,吩咐周阿姨停止折腾那些没用的土方法,强行送我去医院。我晕头涨脑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听从他的安排。
他将我用毛毯裹了,准备抱上车。我不耐烦地挥挥手臂,倔强地自己挣扎着一步一步挪到车上。本姑娘不稀罕这点假惺惺的关心。
到医院的时候,张清去排队挂号,周阿姨陪我在走廊的椅子上等着。大约因为天气的缘故,生病的人特别多,咳嗽的声音此起彼伏像在比赛。
“小枫,你病了?”突然,斜刺里冒出一句问话,许彬扶着大腹便便的李艳刚从电梯里出来,满眼关切地看着我。
“哦,没啥,一点小感冒。”我语气淡淡的,隐隐透着不容拒绝的疏离。
我微微直起腰身,我尽力地忍住嗓子里的那股痒痒的感觉,憋得脸涨得越发通红,可是放任咳嗽横冲直撞的话,整个人就要当场爆炸了。
我宁愿让任何人目睹我的狼狈不堪,唯独不想让眼前这个男人瞧见我落魄的样子。
“小枫,需不需要我给医院的人打个招呼,替你先瞧病?”李艳双手捧着高高隆起的腹部,适时插话进来,“彬今天是来陪我孕检的,我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生了!”
她不说我竟然还没有意识到,我就医的地方正是他们所在的医院。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啊!
李艳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了的炫耀和骄纵,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有这个资本如此,至少许彬这个男人对她死心塌地,至少她马上就要瓜熟蒂落。
“恭喜你!”我偏过头闭上眼,神情依旧淡淡的,声音有莫名的怅惘。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一种心情说出这两个字的,但似乎除了这两个字,我又说不出别的话来。
“李艳,你先自己去看医生,我来带小枫去找坐诊医生。”许彬小心翼翼地将李艳搀扶进了旁边的病房,嘱咐她之后,打算过来扶我。
“不用了,你去照顾李艳吧!”我抓住周阿姨的手,皱着眉头极力摆脱许彬的烂好心。
“许医生未免操心太多了吧,我的老婆自然由我来照顾,还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张清不知打哪突然冒出来,在许彬面前傲然而立,语气冷冰冰的冻得死人。
他似乎很不高兴,毫不客气地挥开许彬落在我腰际的手臂,死劲将我一拽,险些拉我一个踉跄。
“你轻点,没有看到她生病了吗?”许彬情不自禁再次伸出手臂,企图稳住我的身形,“你要好好照顾她,不要对她这么粗暴!”
“请教许医生,你以什么立场说出这句话?你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吗?”
张清的唇角抿得紧紧地,成一条直线,说出的话语一反常态的刻薄毒舌。眸光沉郁阴骘,好像在极力压制心底猛然间窜起的怒意。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的话,他已经将许彬碎尸万段了。
许彬的脸色瞬间像开启了万花筒一般变幻莫测,一会儿青一会儿紫,比变质猪肝的颜色还要难看。
这是我生命中的两个男人第一次面对面交锋,我甚至都不知道张清怎么会知道许彬的名字。
俩人对峙着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张清的眼中看到的是许彬的恼怒和羞愧,许彬眼里看到的是张清的不屑和淡漠。两个男人就这样直挺挺地立在医院的走廊里,不时有医生和护士经过,疑惑不解地朝他们回望。
“彬,快来听我们宝宝的胎心音,蹦蹦蹦的,很有力呢!”李艳从病房里出来,若无其事地和我们点头,将目光在张清的身上投注片刻,然后灿笑着向许彬连连招手。
我想她绝对感知到了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但她巧妙地将这一页轻轻地揭过,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丈夫招揽回自己的身边。
虽然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差强人意,但我不得不承认她一直都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一贯善于经营自己的婚姻,我在这一点上,是望其项背而不及。
许彬踟蹰了一会儿,最后随李艳进去了。张清揽住我的腰也随后离开,手指扣得很紧,骨节处青筋爆裂。
他的步子迈的又急又快,我几乎赶不上他的速度。他莫名其妙地生气,情绪与平时的波澜不惊完全不同,显得焦躁暴虐。
我别无选择办了住院手续,软绵绵地躺在床上,管床护士也已经给我把药水挂上了。
“你故意把自己整病,搞得如此辛苦,该不是就为了来见一下这个男人吧?真可谓用心良苦哇!”
张清沉默地立在窗前像一座雕像,挺拔的背影被笼罩在黄昏的夕阳里,为整个人镀上一层晕色。等护士离开后,他蓦然转过身,缓缓吐出一段话,嘴角挂着明显的嘲讽和讥诮。
“我不是那么小气的男人,只要你说一声,我可以送你去见见老情人的!”我怎么越听越别扭呢,好大一股醋味。
他口口声声标榜自己是个大方男人,可是此刻却又小气得像七八岁的孩童,好像谁不小心抢走了他心爱的玩具。
“无聊!”我翻了翻白眼,也实在没有气力和他辩驳什么,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张清却再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搬了把椅子靠着床边坐下来,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哪怕隔着棉被,也能感觉到他视线的森严,似乎要将我灼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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