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璇赶紧把手从鼻子上放下来。老吴头见了苦笑道:“公子你看,这样的钱钞,如何能用!不要说倾银铺子了,就是拿来送给要饭花子,人家都不要!”
“老人家,您这钱……”雨璇已明白了。
穷人无处安放积蓄,索性埋在地下,被虫蚁蛀坏或老鼠啃食都是有可能的。这包钱估计是放的地方长期受潮,生了霉,硬生生地烂成碎片了。
“我二十岁离家从军,这钱是我那死去的老爹给我存着的……”老吴头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他家里穷,人口多,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无奈之下才去参军。他的父亲念着这个年年托人捎钱贴补家用的儿子,从有限的生活费里偷偷抽出一点攒起来,希望哪天儿子回来时能用来娶媳妇盖房。
谁知他这一去就是四十多年。在此期间,他的父母相继去世了,兄弟姐妹也老的老死的死,为了生计四下流散。等他回来,家里只有那间低矮的破草房,身边的人,则只有他在戍边时捡到的一个孤儿,叫做阿柱,就是那个十七八岁的沉默少年。
父亲慈爱,他猜测老父必定给自己留了点什么。虽然家徒四壁,他还是仔细探寻一番,希望能有所发现。
但他把家里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找到。他很沮丧,身边只有一点点军饷,要养活他和阿柱两人,根本撑不了多久。虽然也四处找活儿干,可他年纪太大,阿柱又没有身份证明,找不到什么稳定的营生,只能干干苦力。
就在他几乎要卖房子糊口的时候,一天下大雨,有面墙突然塌了,他这才发现被父亲埋在里面的布包。
“这里的东西你们也看见了。当时有几个街坊听到动静过来帮忙,所以都知道。”老吴头说,“他们给我出主意,让我拿去倾银铺子,看人家会不会给我换几文钱,可是……”
倾银铺子断然拒绝。
“那银匠还嘲笑我,说要不是我老父亲舍不得火钱,也不至于让所有钞票统统烂掉。”
火钱,就是倾银铺子收取的兑换费。他们将收到的散碎银子融化了,重新打制银锭,要收一些工本费。收到纸钞给兑成银子,一样要收费。
老吴头的父亲省吃俭用,就想多给儿子积攒点老婆本,这个费用当然不舍得出。
“知不知道您父亲大概留了多少钱?”萧韵问。
老吴头叹了口气。他当然不知道。这事儿老父亲连他都没告诉,想来是担心别的儿女为了这笔遗产打架吧。
雨璇忍着刺鼻的霉腐味儿,凑近了翻检那些烂成片的纸币。
大益的纸钞,面值最大的是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其余面值从十文、二十文到五百文不等。从这些碎片看,几十文的居多,也有几百文的。
一道阴影盖住了光线,她抬头,是阿柱静静地走了过来。他看着她,两只漆黑的眼珠里再也没有之前的凶恶与戒备,取而代之的是单纯的乞求与希翼。
他一定很爱这位老人。
看着这一包碎钱,还有破旧小屋里满面菜色的一老一少,雨璇觉得鼻子发酸。
她想起一首诗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位老兵侥幸全身而回,自己的亲人却都不在了,迎接他的只有一座座坟堆。幸亏他找到阿柱做养子,可是却只能艰难度日,他已接近古稀,要怎么养活自己和阿柱呢?
昔日保家卫国、流血流汗的英雄,现在却沦落为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边缘人。
她感受到了萧韵的目光,看向他,他在对她微不可见地摇头。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是开铺子,不能滥发慈悲。
可是,萧韵不知道的是……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向外望去,原来不知何时已围了一群人。有刚才引他们过来的老妇人,还有一群同样衣着破旧的男男女女,看样子是这老兵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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