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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霏因为生病了,便没再来铺子里做监工,雨璇松了一口气。不知道她好了以后还来不来,但愿萧韵和萧云锦能好好劝她。
萧云锦来了之后就接手了鸿雁山庄的事务,齐霏平时没事做,就成日价往铺子里来。要是还这样闹,真得跟萧云锦建议一下,分点事情给齐霏做。
雨璇正在思索这些,阿柱敲门进来了。
“姑娘,山庄来了口信,要您马上回去!”
“家里有什么事吗?”
“好像是齐夫人来看齐小姐了。”
“我的天……”
雨璇哀呼一声。她就知道齐霏不会给她好日子过!身子好了来铺子里闹,身子不好了,一样有闹的办法!这才太平了几个时辰!
齐霏病倒的事儿传回了齐家,齐夫人一听就急了,立即飞奔过来探望女儿。
按说这应该没她什么事儿,可问题是,她名义上是萧韵的妾室,齐霏就是正妻,齐夫人来看病中的女儿,当然要把她这个妾室叫上了!
她不过是个妾,能代替正室在外面打理铺子,这也罢了;正室生病,妾室不端汤奉药地随侍一旁,就说不过去了!
齐夫人对于萧韵悄无声息地纳妾的事本来就不高兴。她早就劝女儿早点把紫燕或者小莺收房,用自己人多好,可是女儿不听。男人对子嗣多看重啊,身份再低微,也是人家的骨血,她这个做母亲的无从置噱。
但是,给那凭借肚里孩子妄想宠妾灭妻的狐媚子一点下马威,她还是能做到的!
当下就派人把雨璇叫回了山庄。
这是雨璇自从齐霏回来之后,第一次踏足静雅阁。
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许齐霏不喜欢住在她呆过的地方,要刻意地改变,抹去和她有关的一切痕迹。
院子里所有的树都换了,种上了新的。不管是芙蓉樱、玲珑梓、合欢槿等等只开花的,还是桃树、梅树等开花又结果的,统统被连根刨掉了。这些树都已经长得十分粗壮,春天的时候满院花香,搭配着欢快的鸟儿叫,十分热闹。可现在,树没了,新树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细条条的,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叶子,衬得院子很凄清。
好心疼,其实她住进来之前它们就一直长在这里,也不知多少年了。
“请季姨娘快些。”小莺板着脸催促。她奉命去门口迎接雨璇,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跟着雨璇的小红看了一眼小莺。她替自己的主子委屈,小莺姐姐以前是多么温柔的人啊,一心维护姑娘。可现在,姑娘不再是那个姑娘了,变成了季姨娘……
雨璇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她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跟着小莺走进正房。
进了主卧房,齐霏额头上顶着一条湿布巾,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靠着靠枕,身边是一群忙碌的丫头。
齐夫人正坐在床头给女儿捏脚,听见动静,刷地扭过头来。
“好一个骄纵成性的季姨娘!主子不舒服,你做妾的不仅不来服侍,还跑出去抛头露面,究竟安的什么心?”
雨璇怔怔地看着齐夫人。往昔的慈祥与温柔,现在统统转化成厌恶和轻视。
这还是那个她当做亲生母亲的人吗?
“真没教养,夫人跟你说话呢,还不跪下。”王嬷嬷皱眉提醒。
雨璇低头跪了下来。她觉得胸口好像有大石滚过,手脚都开始颤抖。
齐霏回来之后她就变成了踯躅独行的一叶孤舟,现在,这扇孤舟还要经历凄风冷雨。
孤独失落的她,是多么渴盼亲人的温暖,可是,她视若血脉的亲人,现在都厌恶她。
她低着头跪在地上,抿紧了双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拼命咬住舌尖,努力不让自己掉眼泪。如果哭了,面具就会变软。
齐夫人看见这个妾室畏畏缩缩的样子,不屑地轻嗤。据说这是姑爷某次在外喝醉酒酿成的恶果,看吧,果然烟花女子就是上不得台面!
“算了!既然回来了,还不赶快去伺候!”
雨璇轻轻应了一声。她不敢多说话,萧云锦给了她一些吃下去可以改变声音的药,她担心对腹中宝宝有影响,只吃了一点点,嗓音变化的不多,也不知会不会穿帮。
好在齐夫人没有察觉。她一抬手,一个丫头递过来一盏水,让雨璇端着。
这是要喂齐霏喝水?
雨璇将水盏凑近齐霏的唇边,她只喝了一口就吐掉:“嘶,好烫!你想烫死我吗?”
还委屈地对齐夫人伸出了舌尖:“娘,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烫红了。”
雨璇没有替自己辩解。有什么好解释的?水盏里的水都是事先备好的,齐夫人和齐霏这样做,就是为了治一治她!或许,那水根本就不烫。
齐夫人探身过去看,忽然一扬手,要扇雨璇耳光。
她的手被一双小手抓住了。是小红。
“夫人,”小红跪了下来,“都是奴婢不好,请让奴婢代主子受过吧!”
齐夫人看着小红,不觉大怒。
她成心要打那狐媚子一巴掌,本来也没打算下狠手,不过是为了在众人面前煞一煞她的威风,好给女儿出口气。翟家到了这一代,又没出什么做官的,女婿再富有也没什么前途,娶了女儿这样的官家小姐,不好好捧在手里,居然还从外面弄了个来路不明的怀孕女人回来!
刚才见到亲家母,她很是把那个一脸皱纹的老太太冷嘲热讽了一顿,说得她脸上下不来台,灰溜溜地去厨房准备女儿爱吃的点心去了。她还有好多难听话没有说呢,她自己也一肚子的气,翟家夫人凭什么这样捧着这个狐媚子?
现在不止亲家母,就连原先伺候女儿的小丫头都转向这个外路女人!小红不是让儿子给带走了吗,原来是服侍这个狐媚子去了!是不是儿子早就知道这事?儿子和姑爷一向走得近,难道姑爷找儿子商量过?
齐夫人看着小红,好像看到了瞒着妻子在外面荒唐的萧韵一般,伸手就是一巴掌。这下使了狠劲,小红被煽得倒在了地上。
天已经热了,地上早就撤掉了毯子,小红的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雨璇听见清脆的“咕咚”声,心里一紧。没摔伤吧?这小丫头,总是因为她而遭受池鱼之殃!
下意识地就去扶小红,齐夫人见了益发恼怒。
雨璇板过小红的头查看了,擦破一块油皮,额角红红的,估计很快就会鼓包。小脸上是个清晰的巴掌印,齐夫人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暴戾了!
她愤怒地看了齐夫人一眼,齐夫人顿时被点燃了。
“敢瞪我!你们都过来看看这个以下犯上的狐媚子!”她发作道,“做了错失,主子打几下,她就蹿了!仗着有身子作威作福,以后还不得调唆男人宠妾灭妻?”
齐夫人住了口,她被自己的设想吓到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不可能天天守在女儿身旁,替柔弱的女儿把这些虎视眈眈的狐狸精档开。眼前这只狐狸精开了个坏头,翟家这么多美貌丫头,要是个个都这样勾引姑爷,女儿身体又不好,将来她们一个个肚子都挺了起来,女儿在翟家还有活路吗?
不行,要杀鸡儆猴,拿第一只狐狸精开刀!
这只狐狸精确实有几分本事,刚才她看着自己,那眼神,包含着压抑的悲愤与委屈,楚楚可怜、泫然欲泣,就是连自己也差点动心了!姑爷面对这样的女人,还能把持得住?
“霏儿,你嫁得匆忙,娘有样东西忘了教你。”齐夫人冷冷地说。
齐霏靠着靠枕,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娘,是什么?”她已经明白母亲这是要替自己立规矩了。
“便是如何惩处不尊敬嫡妻的妾室!翟家的家规,总该有吧?你们谁去拿来?”
小莺连忙接话:“夫人,奴婢知道的。上次金管家写了,姑娘让奴婢一直收着,就在柜子里。”
雨璇抱着小红,心里沉了下去。那家规她看了无数遍,她知道齐夫人打算运用哪一条。
不管哪一条,她和小红今天都难脱皮肉之苦。
而处罚最重最严酷的一条——第三十六条,说不定也会被齐夫人拎出来!
小莺已经把那张写满字的大纸展开,呈到了齐夫人面前。齐夫人一目十行地看着,终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笑了出来。
“果然齐全,不愧是南方大户之家。霏儿,你都没仔细看过吗?这第三十六条,可不就是当家主母用来立威的上好利器?”
杖责,针刺,断手足……哪条都能让现在的和潜在的狐狸精不寒而栗。
第一只狐狸精,对不起了,怎么也要你吃一顿板子,好让你后面的狐狸精不敢再出头。
“霏儿,你看看,不尊主母的妾室,可运用的条律很多,最简单的就是这第三十六条了,所差不过是量刑。你打算怎么处罚她,以及她的下人?”齐夫人厌恶地扫了一眼雨璇和小红。
齐霏慢慢地开口了。
“娘,看您说的。她怀着夫君的孩子哪,我要是打了她,孩子还能保得住吗?那样的话,不但夫君会恨我,我还会背上个妒妇的名声!”
萧韵的身份,母亲其实是不知道的。给那女人一点颜色看就够了,不能让母亲得罪萧云锦母子太过。
“好孩子,娘知道你心软。可是,刚才你也看见了,这贱蹄子这么不尊重你,也不尊重我,要是就这么让她舒舒服服地回去,也太便宜她了。你要总惯着她,时间长了还怎么在翟家立威?咱们渭南齐氏的女儿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王嬷嬷也劝:“姑娘,夫人说得有道理。怎么也要罚一罚的,让她心里记着。”
齐霏想了想,说道:“那就罚她打手心吧!也不要多,二十下就可以了。”
“三十下!”齐夫人嫌少,又加了十下。
“那就三十。”齐霏往下躺了躺,“小莺,找把尺子来!上次姑爷让锦衣阁的裁缝上门给我量身裁制新衣,好像落下了一把尺子,对对,就是这把,就用它作为家法好了,呵呵呵……”
找到了刑具,谁来行刑,又在哪里行刑呢?
“算啦,就在这里吧,我也不想闹大,要是让她跪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打手心,我自己也觉得怪丢人的。”齐霏说着,冲雨璇恶意地笑了笑,“季姨娘,让小莺来做这个执行家法的人,可使得?”
她回来之后才发现,小莺对她比过去更忠心了。这个替身居然这样会笼络人心,现在就让她尝尝,笼络本就不属于她的人,滋味是怎样的!
“姑娘,和这种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主子已经给了她天大的恩典了。”王嬷嬷说,“姑娘记着,以后该威严的时候一定要威严,一味地心慈手软,会被人骑到脖子上去的。”
“嬷嬷说的话霏儿记住了。小莺,现在就开始吧!”
雨璇一直沉默地抱着小红,这些对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到她的心里,好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小刀子,让她的心凉透了,也伤透了。
这些她曾全心全意热爱、绞尽脑汁去保护的家人,现在没有一个替她说话的,都把她当做狐狸精,恨不得当众扒光她的衣服,用荆条鞭挞。
这才知道自己真的智商为负。齐家毕竟不是她真正的家,她却一直都在做着齐家女儿的美梦。
小莺走过来,拉起她一只手,她木然地摊开。
“小莺姐姐,你不能这样,她是——”
小红想要阻止,雨璇拉住了她的手臂。
“小蹄子,你是不是想一起挨打?”王嬷嬷阴阳怪气地说,“急什么,等下就轮到你了。”
小莺高高举起了尺子。看到跪在眼前的这位季姨娘木然的神情和凄怆的眼神,她忽然有些不忍心。可是,尺子已经举起来了——
尺子重重地落了下来,却没有打在雨璇的手心,而是被一只手抓住了。
“亲家母,这是做什么?”萧云锦夺过尺子,将雨璇拉了起来,同时瞪了小莺一眼。
“夫人……”小莺呐呐地喊,刚才打到了夫人,姑爷回来知道,该怪罪了。
“你是在叫我吗?”萧云锦扶着雨璇坐到一只绣墩上,“我还以为你在叫你们家夫人呢!”
小莺红了脸,不敢再说话。她毕竟已经跟着主子陪嫁到了翟家,主子的婆婆才是她的夫人。翟夫人的话,意有所指,当然是讽刺齐夫人越俎代庖,跑来翟家瞎闹腾!
齐夫人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好啊,看看这个亲家母,一开始多会装,满脸赔笑、好话连篇的,说什么绝对不会让霏儿受委屈。这一听说狐狸精要挨打,飞一样地从厨房溜过来了,居然还替那只狐狸精吃了一尺子!就这么看重她肚里的孩子!
齐夫人盯着雨璇的肚子,面色阴沉。
实在不行,回头找点药,交给女儿……
“亲家母,刚才的事我都听说了。”萧云锦对着齐夫人那张阴沉的脸说道,“千错万错,季姨娘怀孕未满三月,念在我翟家未来子嗣的份儿上,还请您网开一面。”
说着,也不待对方回答,就吩咐雨璇:“你这孩子好不懂事,今日身子不便,还巴巴儿的去铺子里做什么!挣钱也不在这一时。还不赶快带着你的丫头回去休息!”
“知道了,娘。”雨璇低低应了一声,向齐夫人和齐霏这边行了个礼,便带着小红离开了静雅阁。
齐夫人气得心口发疼。翟夫人这话分明就是在嘲讽她家霏儿不能生育啊!什么自幼定亲,什么夫妻情深,统统敌不过一个孩子!
“娘,”齐霏见势不妙,连忙掀开被子下地,“刚才季姨娘确实行为欠妥当,大家都能作证的,小莺也是看不下去,才找了尺子来……”
萧云锦看了一眼病娇美人似的齐霏,强行压住心头涌上来的厌恶。
到底怎么回事,她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不就是齐霏的母亲要给雨璇一个下马威么!齐霏一直都袖手旁观、因风吹火的,现在自己拿出婆婆的声势来压制,她又马上把责任推给自己的贴身婢女头上。
小莺意外地看了看齐霏,眼中泛起了泪水。
姑娘自从恢复了从前的记忆,性格也恢复到过去的样子了,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冷石头一样,不管在怎样小心侍奉,对她们还是那么不冷不热的。现在居然拿自己当做垫脚石!
“小莺,你这丫头怎么能打季姨娘呢,她肚里可是怀着姑爷的孩子。”齐霏板着脸开始了斥责。
“……奴婢知错了,求主子饶恕。”小莺含着眼泪跪了下去。
“饶了你?以后她们都学你,去欺负怀孕的姨娘,难道我个个都要饶?不行,多少也要责罚一点。娘,您说呢?”齐霏说着,乖巧地看向萧云锦。
委屈求全的样子,看得齐夫人心里一疼。可她不能多说,万一搅起女儿和婆婆之间的争执,反倒不妙。
萧云锦把几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里又是愤懑,又是无奈。儿子的忌惮,她也一样有,现在还不能得罪齐家太过。
“行了,今日就饶了她。”她摆手让小莺起来,“毕竟孩子为大,希望大家以后记住这一点。”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虽然一众人都捏紧了衣角,但都没有说话。
……
送走齐夫人,萧云锦急匆匆地赶往娴雅居,她不放心雨璇,生怕这个倔丫头想不开做傻事。
“姑娘在洗浴。”小红怯生生地说。她的脸上有淡淡的药味,一闻就知道是雨璇给她抹的玉颜露。
萧韵锦低叹一声,摸了摸小红的头:“你是个好孩子。好好伺候你主子,我不会亏待你的。”
“是的,夫人。”
坐了半晌,侧耳倾听,水房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雨璇!”
萧云锦急了,她这才感到不对,天还没黑,洗什么澡?冲到水房前,一使劲踢开门闯了进去。
雨璇光裸着坐在浴桶里,正呆呆地看自己的手臂,也不知看了多久。听到有人进来,她这才扭头。
“师姐。”
“雨璇,你怎么这么久不出来?吓得我以为你要做傻事了。”
萧云锦走过去伸手向浴桶里一探,水都已经冰冷了。
“你这个傻丫头,智商哪儿去了——”
“师姐,我没有了。”雨璇忽然说。
“什么没有了?”
“胎记,没有了。”雨璇把光洁的手臂伸给她看。
“我穿越过来时,这里多出来的那块月牙形的胎记,消失了——”她失落地说,“齐夫人凭以认定我是她女儿的标志,现在,终于没有了……”
“雨璇,那不过是一个印记而已……”
“师姐,血浓于水。今天的事情,又能怪谁?说到底,我的的确确,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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