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牛二看着难民一个个踩上地雷被炸碎,那张脸是痛苦挣扎的,他劝阻郎中不要过来,不要再惦记他的牛,为时已晚,郎中一脚踩在地雷中,失声痛哭。
他说,我不过想吃肉而已,却要遭受被炸死的命运。
郎中万般的恶在那一瞬间换得了所有的同情,罪有应得但罪不至死啊。
牛二的绝望,在野狼吃郎中尸体时最直接地表达出来,人不是人,狗不是狗,这不是人生存的世道,所以他决定回山上去。
接着又出现一名莫名其妙的国军,荒山野岭地钻进了牛二挖的山洞里,与被牛二救下的日本学生火拼。
牛二奋力劝阻,在劝阻中挣扎,在挣扎中绝望,他努力拉倒奶牛,在枪火中听天由命,之后就看到一牛一人相互“搀扶”蹒跚地走在光天荒地的峭壁,长长的镜头照着他们的人事单薄。
苦难何时为止?
土匪又来啦,这次居然是为了给土匪牛配种,剧情太悲剧啦。
为了配种,土匪将牛二塞进水井,拿大石头压住。
在后来,牛二终于决定不再下山,他不愿再相信任何人,再生活在人类的圈子。从被迫的一个人生活到,其间的苦难和心理上的失落与挫败感,让人愈发觉得活着是需要勇气的一件事情。
还好,他有九儿,他的一个寄托一个伴儿。
影片以再见到八路结尾,此时八路军已经是人民解放军,而人民解放军却忙着解放人民,顾不上听一个脏兮兮,不知道哪里窜出来怪里怪气的老农说话,他们很忙,牛二没眼力价,不识时务,当听过他奇怪的要求,随意胡乱的按了手印,并依牛二的要求,留下“牛二之墓”的碑字。
没有人在意,为什么他生活在山上,他将如何生活下来,解放军走后,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这就是牛二一个人的电影,是黄博一个人的电影,是一个只想男耕女织摸奶生儿的普通老百姓的电影。
今年似乎是第六代导演集体发力的一年,宁皓的《黄金大劫案》,张园的《看上去很美》,而管浒更是在进行了长期的电视剧实践后,再度回归电影创作的,而且他在《斗牛》这部影片中,似乎也有着更强烈的表达欲。
现在的华语影坛能认真拍一部有独特艺术追求,而且言之有物的电影的人越来越少了,管浒肯定不是想单纯地拍一部反战电影的,很多关于电影和民族思考,他都想在这部电影中有所呈现,这也导致了这部电影结构松散、节奏不紧凑等缺点,特别是影片的前半部份,一时间有点儿弄不清他到底要表达什么,不过好在影像上一直是很有力的,影片的色彩运用很节省,始终笼罩在灰蒙蒙的破败色调之下,古老的村庄很有质感,作为一部低成本电影,烟火声效等方面做得也是有声有色,大概也是因为演员大多是友情出演,管浒得以把并不是很充足的资金,投入到这些技术指标的完善上。
其实对于中国导演来说,要想拍好中国人的生存状态,就应该先去琢磨怎么拍好中国的农民,在中国的农民身上,性格使然的喜感和命运挤压下的苦难,都是挖掘民族性的沃土,中国人的本性其实都挺农民的。
在这部以抗战为时代背景的电影中,《斗牛》巧妙的构制了一种相对于权力叙事的话语张力:对普通农民的生活来说,日寇、流民、土匪、八路、国军,乃至日后的解放军,都成了过眼云烟,在最朴素的生存理念的支配下,农民卑微而又坚韧的活着,城头变幻的大王旗,永远无法遮蔽农民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最后,他们还用最质朴的契约理念无情嘲笑了所谓的宏大价值,《斗牛》用小农意识曲径通幽的玩了一把市民理念的宣泄。
最后当牛二拉着他的牛,坐在土坡上,感叹年华的流逝时,宋铮立马想起了于华在《活着》里描写的那个老农和他的那头牛。
作为农耕文明的象征,牛与农民的紧密关系不言而喻,虽然《斗牛》里把中国牛替换成了一头荷兰奶牛,但从根本上看,还是这头牛在给农民提供粮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不含三聚氢胺的正宗荷兰牛奶成了农民难得的营养保证。
丰满的奶牛乳房很容易让男性农民想入非非,于是,偷摸奶牛的奶子,成了牛二的罪状,他甚至因此被戴着高帽游街。
不过在管浒的处理下,游街也被戏谑化了,全然不见《芙蓉镇》式的庙堂威严。
当然,这里也存在者另一种微妙的解构关系:荷兰奶牛是以“八路牛”的身份被神圣化的,即使全村人惨遭日寇屠戮,这头“八路牛”却安之若素,甚至成了牛二的精神寄托和唯一伴侣。
而牛二在抓阄被分配到饲养“八路牛”后,老大的不情愿,九儿在一旁高喊“要他革命”的情节,显然应合了对宣传机器的教条叙述厌烦透顶的当代观众心理。
九儿这个角色也很有意思,她处处顶撞权威,用自己旺盛的生命力在贫瘠的山村里播撒着生命的意义,然而又是一个伪反抗者。
虽然她嚷过“妇女解放”之类的话,但山村封建秩序显然又庇护了她,她与牛二的婚配完全是宗族势力的利益安排,但九儿与牛二的爱情,便是这样怪异而又自然的滋长起来。
到后来,奶牛成了九儿的替代品,牛二时而称奶牛为“九儿”,时而称它为“娘”。
宋铮一直把奶牛理解成对中国农村妇女的隐喻,当战争让女人走开时,她们在用另一种决绝的方式参与这场战争。
奶牛不语,女人没有话语权;奶牛沉钝,女人处于弱势地位;奶牛被土匪拉来黄牛强行交配,女人在命运的洪流中丧失了主动权,沦为纯粹的生育工具。
然而,没有奶牛,或者女人的抚育,男人都成不了人。
所以,在这场男人戏中,燕妮的出演四两拨千斤,而在一帮糙爷们你死我活的杀戮游戏里,奶牛的出场总是显得温情默默。
更为难得的是,管浒在沉重的悲情叙事中,成功的点缀了黑色幽默的色彩,这种笑中带泪的技法在刘振伟颓败后,几成华语电影的绝学。
可是在前世,当《斗牛》上映之后,还是有很多人跳出来,对这部电影提出了各种批评,很多人都认为《斗牛》情节过于拖沓,而且和《鬼子来了》相比,显得过于狭隘了。
然而事实上,《斗牛》与《鬼子来了》并无可比性。
《鬼子来了》将民族性、人性发挥到一定的极致,而《斗牛》旨在描述两个“打不死的小强”,在外侵内奸的情况下,顽强的生存了下来。
什么民族大义,什么善恶是非,在牛二的世界里,男耕女织、吃饱穿暖才是王道,说他迂也好,麻木也罢,在生活中,只想如此“好好生活”的人却不在少数。
正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此简单的句子也需读书人才能懂得,而小农最高的文化只到了理解男耕女织的程度,又怎样要求他们兼济天下,在枪口面前大义凛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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