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伯毅这一觉睡得并不久,一个时辰之后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察觉到腿上的脑袋动了,黎绍就放下了手上的书,笑眯眯地低头看着长孙伯毅。
“你醒了?”
长孙伯毅闻声一愣,循声抬头,惊讶地看着黎绍:“你怎么在这儿?”
黎绍轻笑一声,道:“先看看你自己在哪儿吧。”
长孙伯毅茫然地眨眨眼,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转身想要看看身后,可这一转身,长孙伯毅就从马车里的座位上摔了下来,直接将火盆撞出门去,吓了门外的奚虎和卫峰一跳,却逗得黎绍哈哈大笑。
这一摔总算是看清自己是在马车里,长孙伯毅窘迫地爬起来:“我睡了多久?”
长孙伯毅的头还有些晕,可头脑却已经清醒了,只是从喝醉之后一直到睡醒为止的记忆都是空白的。
“不太久,也就一个时辰吧。”
“怎么不叫醒我?”黎绍就在马车上陪了他一个时辰?
黎绍白了长孙伯毅一眼,道:“我也得能叫得醒你啊。明知道自己喝醉了是什么德行,怎么还喝那么多?”
长孙伯毅眼神一暗,低声道:“没什么。回府吧。”
长孙伯毅不说,黎绍也知道他八成是心里难受,于是就借酒消愁了。
“腿麻了。”
“哪条腿?”长孙伯毅转身,面向黎绍。
“左腿。”黎绍伸手指了指被长孙伯毅当成枕头的左腿。
长孙伯毅面露窘色,伸出手就替黎绍揉了揉腿:“忍着点儿。”
“唔!”黎绍抬手遮住脸。
“很难受?”听到黎绍难受的声音,长孙伯毅立刻松开了手。
黎绍低声道:“还是让我自己缓会儿吧。”
长孙伯毅满眼笑意,瞥了眼还拿手挡着脸的黎绍,靠在了马车的车壁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黎绍跺了跺脚,才刚起身准备下车,就见长孙伯毅突然睁开眼睛,动作灵敏地翻身下车,然后就站在车门前,向黎绍伸出了手。
“当心些。”
黎绍展颜微笑,搭着长孙伯毅的手跳下马车:“有些饿了,晚上你想吃点儿什么?”
“你说。”将黎绍身上的斗篷整理好,长孙伯毅牵起黎绍的手往府内走去。
“恩……”黎绍偏头看了看长孙伯毅,“瞧你一副还没醒酒的模样,就让他们下点儿面吃吧,刚好我也想吃点儿有汤水的东西。”
“好。”长孙伯毅偏头看了奚虎一眼,奚虎立刻较快脚步先蹿进了府里,跑着去厨房找人下面。
“在酒肆里碰见张威了?”长孙伯毅又问道。
“恩,”黎绍点点头,“他好像没喝多少。”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被兄弟们故意孤立了,张威他哪还喝得下酒?
黎绍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放心吧,他们就算跟我说了什么我也不会在意的。”
“恩。”
这边黎绍将长孙伯毅接回了府,那边张威一直在酒肆里等着,等所有兄弟都被人接走,他才惴惴不安地离开酒肆。
今日在酒桌上说的那些话,他完全是按照那人所教给他的说的,可兄弟们的反应却并没有被那个人料中,会在意兵权的人似乎真的只有他一个。可他原本也并不是很在意手上的那些兵,他只是担心长孙一时糊涂被人骗了。
更让他懊恼的是他说过那一番话之后,兄弟们明显都是有意在冷落他,长孙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想到长孙最后对他说的话,他有些担心长孙会将他“另作安置”。
忐忑不安地回到张府,张威一踏进书房就察觉到有人在里面,谨慎地将书房的门关上,张威绕到了一座屏风后面,果然就瞧见了这段日子总是神出鬼没的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听到张威的质问,那人眉梢微挑:“听张将军这口气,今日的事情怕是又搞砸了吧?”
张威登时就黑了脸。
那人哂笑一声,唉声叹气道:“莽夫就是莽夫,谁教你竟去与黎绍当面对质?就你那张笨嘴,怎么能说得过黎绍?黎绍可是当年以一敌三,仅凭一张嘴就从析支国拿到两座重要城池的人,对付你这种莽夫,简直都不用动脑子。
偏黎绍又是长孙伯毅的心头宝,只要黎绍在长孙伯毅面前说上你几句不好,那便是你有千般好,也要成了坏人。今日这酒席,怕就是长孙伯毅特地为你设的吧。”
张威冷着脸说道:“长孙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人嗤笑,“你不过就是跟一个穿着铠甲的长孙伯毅并肩作战了几年而已,你敢说你了解长孙伯毅的全部?长孙伯毅是个什么样的人?忠肝义胆、德厚流光?呵!
你可见过长孙伯毅挂在脖子上的一枚白玉玉牌?我敢说不在长安的这十年,长孙伯毅没有一刻不带着那玩意的,可你知道那东西他是打哪儿来的吗?是黎绍给他的,是黎绍当年给他的定情信物!长孙伯毅只是在你们面前装作恨透了黎氏、要将黎氏赶尽杀绝的模样,他其实早就想好要怎么保黎绍周全了。真是可怜啊,可怜你们这些单纯的莽夫都把他当成是兄弟,而他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你们。”
“这顶多只算得上是欺瞒,并非利用,注意点儿你的措辞!”张威狐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曾是长孙的朋友?”
长孙脖子上的那枚玉牌他见过,但也只是偶然瞥见一次,平日里长孙一直将那东西护得严实,从不叫任何人看到,他曾在闲聊时问过一次那玉牌的来历,可却被长孙敷衍过去。他一直以为那是长孙的家人留下的,因此长孙才避而不谈,结果那却是黎氏三皇子给长孙的定情信物?还是说这个人又在骗他?
“曾是?”那人眯起了眼睛,“恩,曾是这个词用得好,但并非是长孙伯毅,我曾是黎绍的朋友……也不对,大概就算是曾经,自始至终都只有我认为我们两个是朋友,黎绍那样尊贵的人,怎么会把我放在眼里?”
张威两眼一眯,冷声道:“所以你恨黎绍,你想利用我去报复他?”
“不不不,”那人笑着摇头,“像你这样的莽夫,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你能去替我报复黎绍?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我只是心地善良,见不得你们这样单纯的人受人蒙骗罢了。
同样都是为了天下太平奋战十年,你跟其他兄弟流的血、流的汗也不比长孙伯毅少,你的能力也不比长孙伯毅差,凭什么他就能成为天策上将,成为无名却有实的摄政王,而你们就要被人发配边疆,被人当成猪一样圈养呢?这简直太丧尽天良了!我怎么忍心袖手旁观?
他长孙伯毅能成为摄政王也不过是因为有黎绍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如今你有了我,一样可以站上长孙伯毅如今的位置!”
“我并不是想要争权夺利!”张威冷着脸瞪着男人。
“是是是,”男人哂笑,“张将军傲骨清风,不为权势所动……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是长孙伯毅权掌天下,而长孙伯毅又对黎绍言听计从……这天下分明已经在黎绍的手上了!可这天下,怎么还能回到黎氏的手上?”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现在连兵权都没有了!”张威咬牙切齿道。
他不喜欢这个男人说话时充满讽刺的语气,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说出口的话多半都是对的,是他之前忽略了的事情。
那人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噗嗤一声就乐了出来:“兵权?就你那连十万都凑不上的兵,能叫兵权?别说是长孙伯毅了,现在就是陶五敬都能将你压得死死的。那没用的东西,要它做什么?”
“你一开始就是想让我丢了兵权?”突然想明白这一点,张威很生气。
那人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理直气壮道:“没了兵权,你才能留在长安,留在长安,你才有机会争取……你才有机会监视黎绍,也唯有在长安城内凝聚起的势力才能跟黎绍相抗,若是真被人送去边疆了,你以为你这辈子还回得来吗?相信我,让你们手上无兵只是他的第一步棋,这之后他会接二连三地给你们布局,直到将你们……赶尽杀绝!”
男人特地用一种能够让人毛骨悚然的微妙声音说出“赶尽杀绝”这四个人,话音才落地,就见张威白了脸色,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
男人得意地继续说道:“你若真的那么想要你那几万人马,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找长孙伯毅,低个头,认个错,他还会将你送去边疆,与驻军朝夕相处的过程中,你说不定还能招揽一些志同道合之人。
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黎绍是不会让你们威胁到他已经到手的天下的,长孙伯毅则不会允许你们这些有可能伤害黎绍的人手握权势逍遥自在的。”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张威有些慌了。
男人不屑地睨了张威一眼,道:“留在长安,积蓄实力,有我在,你放心。”
咽了口口水,张威郑重其事地点头:“好。”
男人起身,抖平衣摆上的褶皱:“近期不要乱动,也不要乱说话,若有需要你做的事情,我会再来找你。”
这话说完,男人也不等张威回答,自顾自地就走了。
太容易了!像张威这样上了年纪的莽夫简直太容易操控了,自以为人生阅历丰富、自以为能洞察一切,实际上既无知又愚蠢,假仁假义,就这样的人还能成为长孙伯毅亦师亦友的伙伴?他张威也配?
这世上,唯有黎绍能成为他的对手,可黎绍却为了一个长孙伯毅虚耗半生,他会让黎绍看清自己的愚蠢,这一次就让他们好好的分出个胜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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