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尊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对于大家来说,似乎各有各的理解,我们常说怕伤自尊怕伤自尊,但自尊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立的,这些年局里常派我们外出考察,对于教育方法问题,我们的观念,确实还存在不少桎梏。”王如意喝了口水,面对一双双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眼睛,笑了笑从背后的包里拿出一本工作笔记,“大家看看吧,这是我在北京听专家调研作出的一段教育工作的笔记。”
人的自尊可以划分为有条件的自尊和无条件的自尊。有条件的自尊需要一些预设标准来获得,自我价值感有赖于达到这些标准而实现,而非自我的本真需要,比如认为拥有美貌才有价值感。有条件自尊者往往并不了解自己的需要,其衡量自尊的标准是内化得来的。如果父母的爱是有条件的,对自己欲求的行为进行奖励,对不欲求的行为进行惩罚,这就把行为标准强加给了儿童。儿童会不自觉地把这种标准当作自己的人生追求。有条件的自尊往往通过强烈的自我意识表现出来,这样的人总是通过他人的眼光来看待自己。
“现在开始流行一种说法,是我们自己年轻时候没有完成的梦想,就强加给儿女身上让他们去实现,却从不考虑他们是否愿意。多数时候,这种强加是不自觉的,还会以“为你们好”的借口放上去,言谈身教间,子女也会不自觉去汲取,大家似乎就有了一个共同的价值观,成功与否需要在别人的目光中去验证,但没人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在参加那次会议之前,我对张彻也是这样,直到有一次,他坚持不念书去学一年音乐,吵到最激烈的时候,他冷静地对我说,妈,我不是你的复制品,也不是你的泥偶,我想像个树苗一样自己决定怎样去成长,而不是靠别人揉捏成一个漂亮形状。”王如意的目光带着一丝追忆,似乎那段往事还在昨日。
“那时他的目光太冷淡了,让我都止不住害怕,这是我生出来的儿子吗,他就是这样看待我的吗?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经常呆,那之后才真正去关注他,了解他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而不是我想让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件事情给了我很大的教训,我也希望,刘老师您对于成功的定义,和好学生的标准,不要套在他身上,不是好学生就不是吧,他自己觉得对就行,我们做家长的,引导之余,只要孩子开心又没有错,何必非要拗着他往他并不喜欢那条道上走呢?”
到此时,她的话才算完全结束,李婉婷最先鼓掌,因为能听懂的最少,只知道妈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接着,一帮孩子都鼓起掌来,张馨月的眼中都冒出兴奋的光芒,拼命地将手掌都拍红了,挤到母亲身边,得意洋洋地看着她,目光简直就在说“看,学到了吧,让你再强迫我学习”。
刘丹丹此时才回过神来,她隐隐有些猜到,面前的女士不仅是在说儿子的教育问题,也在暗指自己已经被家庭影响过深,并没有真正了解自己的本心究竟喜欢什么,活得快不快乐。她心口有些压抑,不知是被戳中了什么,还是纯粹找不出什么理由去反驳,对方的辈分摆在那里,她终于尝到当初张彻面对她用身份压制的心情,虚心问了一句:“冒昧问一句,王女士您的工作是?”
“我老婆在市教育局十年了,现在任工委组织处副处长,也算是将青春奉献给了教育事业。”张兴国搂了妻子一下,自豪地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狠狠扬眉吐气了一把。
张馨月母亲震惊,刘丹丹却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面色有些不甘,又有些坦然,站了起来跟他们握了握手:“既然二位对家庭教育有自己的看法,今后他在学校里的行为,我就不多干涉了。只是如果您孩子继续这样的话,我实在无法让他当班长,那会带坏不少贪玩的孩子,但我也承诺,只要他成绩一直保证不下滑,我就一直让他当学习委员,直到毕业。”
“已经不早了,还是吃了饭再走吧。”王如意温和挽留道。
刘丹丹摇摇头,揽过还在背后躲着的林安琪:“还要送这孩子回去呢,我家里也留了饭菜。”
张馨月与母亲也站了起来,她左顾右盼了会儿,从刚才就疑惑了,怎么一直没看到张彻,张母也有些好奇,想看看这个小男孩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一行人互相推托客套着,走到小书房门口时,刘丹丹还是停了一下。看到她脸上仍有些不能释怀的样子,王如意笑了笑,对李婉婷说道:“开门儿,让你哥哥出来打声招呼,班主任都要走了,怎么这么没礼貌。”
李婉婷应喏,却有些不敢开门,她可不想好几天都被哥哥冷战。只有林安琪听到这话,刚刚心里的小气愤又作,得了你老妈的令了,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躲在里面干嘛。
“嘭!”
轻声的拉把开门声响起,林安琪很有气势地挺起小胸脯,背后是强大的刘丹丹老师靠山,一把推开了门。
“哗啦啦……”
过堂风由于对流开始吹动,纸张纷纷扬扬被吹起的声音响起。一幅庞大的犹如画卷般的情景呈现在众人眼前,房门里,地上,墙壁上,天花板上,漫天遍地都是粘贴的宣纸,有完全贴覆的,也有掉了一角的,布满了苍遒有力的墨痕,字体有大有小,风格各异。有一个大大半人高的赵体“争”字,也有工整如蝇小字铺满的颜体骈文,醉李豪苏,颠张狂素,铺天盖地,风中舞动,那些字儿就好像要飞出纸面似的,哗啦啦,哗啦啦。
“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
“巧者劳,智者忧,唯无能者,无所求。”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
混乱字痕的正中,一点微灯如豆,展开铺平被镇纸压住的宣纸角被风吹得翘起,张彻淡淡皱起眉头,侧看过来,面目在纷扬的无数纸张中间,背对窗外的夜幕,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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