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辞与谢焕叶行至山脚处,悄悄换了两身黑衣,谢焕戴上了一顶黑纱帷笠,二人一路星夜疾驰,或以步代车,或共乘一骑,身后也没有什么官兵追捕,是因为慧深闭关之地较为隐蔽,且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打扰,有时来了兴致,也曾云游入松郁山深处,故而就算慧深人没了踪迹,松郁寺上也几乎无人觉得奇怪。
这给了二人相对充裕的时间抵达未生阁门下。
主楼是一座外表看来建构简单的二层楼阁,木是普通的木,石是平凡的石。低头见阶,抬头看匾,黑漆匾上三个浑厚隶书大字,字槽里注以内敛的金色,蚕头燕尾,前压后挑,隐隐又透着飞扬与率性——未生阁。
“名字起得真好。”叶辞低低说了一句,神色莫辨。谢焕回头看了他一眼。
握了握手中的藏蓝色石佩,谢焕心想,要不是她八岁那年在松郁山上救过一个人,恐怕她到现在都还会和普通的大虞百姓一样,认为这个未生阁只是为达官贵人算命卜卦,改运避祸的消遣之所。
她与叶辞二人一前一后跨上了台阶,匾下门前,一左一右各立着两个身量差不多的,穿着素白纱衣的侍女,只是相貌却没有谢焕之前想象的那样惊艳。
谢焕紧趋几步,将手中石佩交给左边的侍女,眼角余光瞟到身后的小小童子神色恭肃,向右侧微微弯腰致意。
那左边的侍女只大略看了一眼,丝毫不意外,仿佛等候多时,拿着石佩转身入阁。
右边的侍女见状冲叶辞笑了笑,示意二人随她入阁。
谢焕一路走,一路四处打量。脚下地面黑如漆匾,远远近近四面八方都挂着白纱帘幔,长及拖地,此间满目黑白,倒像是个灵堂。
侍女带着她二人一路走到二楼内室,又是两面纱幔挡着视线,幔前置了紫檀木桌一张,椅一把,榧木棋盘一面,白玉棋子一盒。按照常理度之,幔内应该也是一把同样的椅子,椅子上坐着的人想必拿着黑子。
万一是具水晶棺呢?——谢焕被自己的念头逗得暗自发笑。
谢焕甫一坐定,突然,两面纱幔间伸出一只手,拈着颗黑子,向她的方向伸去。
“啪。”黑子落在五五。她身后的叶辞眼皮一跳。
谢焕心想,既然如此,那么——她拣了一颗白子,轻轻扣在十九路纵横霁然分明的交点上。叶辞的眼皮又重重一跳,撩起眼帘盯着只下了两颗子的战局。
一直不做声的侍女小声向内报了一句,“阁主,谢姑娘下在了天元。”
两面纱幔闻声而开,果真坐着个握黑子的白衣少年。
谢焕忍不住打量,这少年以簪束发,眼眉深邃,泠泠生光,嵌在瘦月一样的脸上,双唇略薄而殷红,称的上是面似好女。身上着的白锦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气形暗纹,举止之间皎若玉树,俨然一个养尊处优贵族公子。
窗外夕阳的金紫色透过层层白色纱幔,打散在少年眉眼衣襟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暖色。
少年端起一个碧湖色秘色瓷茶碗,一边轻啜着阳羡茶,一边也同样着打量对面的清丽少女,“好棋。”
叶辞低声嗤笑,“莽撞。”
“非也,”白衣少年搁下茶碗,坐直身子,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眼底裹挟笑意,“坊间下棋,断然没有以五五开局的道理,因为这样太过自负。换成别人多半不知道如何应对。谢姑娘的第二手天元,看似赌气张狂,实则是看穿了我意欲混战,于是用天元统摄四面,携领八方。所以我说,谢姑娘,好棋。”
谢焕背后生汗,引开话题,“阁主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必然也明白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少年笑了笑,放松姿态又向后靠去,“杀人偿命,我凭什么要保你呢?”
谢焕指指被侍女放在棋盘一侧的蓝色配石,“八岁那年,我救过李百乔一命,我并不是以此邀功请赏,我只是觉得,能让号称‘人刀’的李百乔如此忠心于你,是未生阁的本事。我诚心来此。”
白衣少年端起湖色茶碗抿了一口,沉默不语,仿若未闻。谢焕知道,他在等她继续说下去,因为只有诚心,是显然不够的。
“我叔父将它传给我的时候,”谢焕解下春水剑放在棋盘上,好像在走一步至关重要的棋,“曾给我讲过它的来历。前朝纪氏,末代太子怀宣铸造了一刀三剑。我想,既然阁主对李百乔手中的孟盏刀这样看重,想来,也不会拒绝我这把出自同源的春水剑吧?”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少年眼皮不抬,盯着茶盏浮花。
谢焕咧嘴一笑,伧锒一声宝剑出鞘。旁边一直躬身站着的侍女一下子绷直了身体,满是戒备地盯着她的手。白衣少年却连动都没动,依旧嘴角含笑,研究盏内茶水色泽。
谢焕冲身后叶辞伸伸手,“来个萝卜。”
叶辞一脸无奈,“我有什么东西,怎么感觉你比我还门清儿。”一边嘟囔一边从袖中抽出一个半臂长短、两手合拢粗细的白萝卜。
侍女见这二人一唱一和,一脸莫名奇妙。那少年也终于抬起了眼睛。
谢焕神态自若,侧过身子坐着,看都不看对面的主仆二人,自顾自削起萝卜来,削完了就那么握在手里切块儿,噼噼啪啪白萝卜块飞的满天。
叶辞见怪不怪,随手在空中捞了两块,握在手里慢条斯理地品着,比那白衣少年品茶还要回味细致。
侍女目瞪口呆。
谢焕嘴里也嚼着一块,将手里的“余货”递到少年眼前,口里含糊不清,“来块儿?”
少年抽抽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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