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七天前的下午。”连景云有轻微的不耐,但仍很有风度地好好回答,“你拿电脑干嘛?不是说了吗,这里没网——等等,刚才你是怎么给虾米的手机发信息的,即使你黑进去能控屏,那也得有网络才行吧——”
*卫星网络。*沈钦的表现也堪称良好,至少能维持和连景云的一问一答。*否则,我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对啊,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连景云也奇怪了起来,“虾米的手机的确没信号啊,难道你在她身上放了gs定位器?但那也需要信号吧——”
*卫星图像啊,我黑进飞临省上方的三颗卫星,军用精度连车牌号都能看清,只要有视角窗口,这只是小菜一碟……给我具体案发时间。*
“……靠!”连景云发自肺腑地骂了一句脏话,手举起来,习惯性想拍拍沈钦的肩膀,又在半路回神止住,但仍递给沈钦一个钦服眼神,“你这是没存在感也硬生生找出存在感啊,沈同学……”
刘瑕冷眼旁观,眉心不觉微蹙——她开始渐渐觉得,她似乎是有些小看沈钦了:诚然,他的精神依然不稳定,对细小的刺激都会有过激的反应,他很宅,不喜欢和人接触,不喜欢开口说话,恐慌发作时的样子不太好看……但,与其说是有严重障碍,以至于影响到正常生活,现在的沈钦,倒不如说是一个生活习惯和常人极其不一致的‘健康者’,他具有正常社交的能力,只是不那么喜欢而已。
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表现对比,沈钦今天的状态,证明他具有极强的自我痊愈能力,这一样是一种矛盾的感觉——他的精神世界几乎是核爆后的荒土,满目疮痍处处裂痕,但与此同时,他的精神所散发出的勃勃生机又是那么的强劲,当他们第一次交流时,沈钦连多余的语气词都没有,说话简洁得仿若霸道总裁,随后又太过话痨,让人烦躁,如今他已经能和她长篇大论的谈天,和连景云之间的对话也是这么的自然,这改变也许是日积月累一点一滴,平时她不太能感觉得到,但现在回头来看则是如此明显。他正在迅速从沈老先生对他造成的伤害中康复,从他在美国时所受的伤害中康复,不论他受过怎样的重伤,它最终都没能打倒他——别看沈钦表现得脆弱又幼稚,但事实上,他的精神要比任何人能想象得都更坚强。如果他表现得比正常人幼稚,那也是因为他所受的伤害比所谓的‘正常’要更重得多。
她从沈钦飞舞的手腕上收回视线,垂下睫毛,掩去眼底的暗沉:沈钦的坚强,当然是个好消息,毕竟,没人比她更清楚,帮助一个精神障碍者回归社会,需要多么漫长的时间和耐心。但这也同时引向一条不祥的推论——沈钦并不是个偏执症患者,他的逻辑思考能力是正常的,用个最浅显的比方,她给沈钦一条蚯蚓,沈钦会害怕地大叫,反应比一般人强烈数十倍,但他同时也会认知到‘这是一条蚯蚓,我大叫是因为我不喜欢’,而并非‘这是会毁灭我的末日兵器,我马上就要死了’,他对大部分事物,都有正常、可靠的评估和认知。
而回头看看这个月他的表现,有一点,就不能不引起刘瑕的注意了。
沈钦一开始就反对她为连景云咨询,因为‘这不安全’,他讨厌连景云,未必是因为感觉到连景云对她的好感,那时候他和他们都没正面接触,对她也谈不上喜欢,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给她带来了一定的危险。
每一次和她失联,他的表现都很过激。第一次失联,翌日他直闯她的咨询现场,第二次失联,他把车开到了她小区门口,第三次失联,他害怕得浑身发抖,甚至连走进后院寻找她的力气都没有,更是忘却羞怯,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沈钦对她的安全,有种几乎可称为是焦虑的紧张——这种紧张,从他喜欢她之前就有,并非是受感情影响……在他客观、可靠地判断中,她的生命,很可能一直都受到某种因素的威胁,以至于每一次失联,都让他有不祥的联想。
荒屋里吹来风阵阵,太阳已落山很久,天色入暮,车里的一点微光,抵御不了山林带来的叵测阴影,林涛松吟,乌云掩月,刘瑕看了沈钦一眼——电脑的微光,映在他脸上,被风吹得时而扭曲,也让沈钦的脸庞,因此阴晴不定。
“我去!”连景云忽然爆出一声粗口,惊破所有诡谲的气氛,“这也太倒霉了吧!”
他懊恼得就像是看球时本命队错失一个绝好的射门机会,嗟叹半天才来找刘瑕,“虾米,咱们不等s市那帮人了,直接兵分两路,留两个技术员提取脚印就行了,走访工作先放一边,把进出水电站的常客身份都识别出来再说——沈钦刚黑到美国那面的一个什么资料库里,提取了过去一个月的间谍卫星图像,偏偏就是起火那段时间,对准这里的卫星数量不够……不过这也已经给咱们节省很多工作量了,不管出于什么动机,是否指使别人,纵火者本人对水电站的布局和运作肯定都是非常熟悉的,能识别出这些人,比走访更有效率得多。”
他因为案情的进展,又高兴又沮丧,又兴奋又焦虑,但这番话在刘瑕耳朵里,重音却有所不同。
“‘什么资料库’,”她冲沈钦的侧面说,“到底是什么资料库?——你之前说是军用精度,说黑就黑,别人找到你怎么办?”
沈钦没动,直接以装死回应,连景云倒是不以为然,一挥手,“多年的老黑客了,还能考虑不到这个……走走走,先回去再说——一会绕到乡派出所去,把几个民警也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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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去的时候人员成分就复杂了,虽然目的地一致,但一群人是分批走的,两个技术员不说了,最为苦逼,提取完脚印就睡在乡派出所里,第二天来继续勘察现场,寻找线索。其余人分成几拨,有去乡派出所调档办手续的,有拉了乡派出所的民警和村长一起回城去识别身份的,刘瑕和沈钦的任务最直接,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去市局报道就行了——这还主要是刘瑕说自己饿了,沈钦又只能和她一车,不然连景云都未必会放人:沈钦在人脸识别上的功力他是见识过的。
“……我说,你在黑进卫星之前,考虑过自己的安全没有?”
回城路上,还是刘瑕先打破了沉默,她一边说一边从后视镜里瞄沈钦,寻找着合适的切入口,“我不是说后面这次,我是说之前你找我那次……黑进去的时候,做好匿名了吗?”
沈钦没回答,刘瑕又看了他一眼,她微微皱眉:这位沪上吴彦祖,刚才和连景云的交流很顺畅,现在车里,坐得也板板正正,肩膀挺着,双手平放,双眼直视前方,一点没有最开始那缩在角落成团的可怜样……他心情应该不差啊……
“你这是在……”她放柔了声音。
沪上吴彦祖把手环起来,下巴一抬,扭头不屈不挠地看向窗外,依然一声不吭,不过姿态倒也很明显了,绝不可能招致丝毫的误解——
“哼!”
还附赠一声气愤的咏叹调,一唱三叹,把主题阐明,让刘瑕扶额:得,也不知为什么,这位爷,还闹上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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