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章三爷松好一身发痒的皮肉,肖太忠把护窑队的窑丁们召到一起,合计了一下,按肖太平的意思讲明了几条:第一不能把章三爷整死,整死了不好向白二先生交账。第二得把章三爷的毛病一回头治好,让他的嘴再不敢发贱。第三不能让章三爷知道整他的是谁,尤其不能让他知道是肖太平的意思。
窑丁们大都是肖氏家族的弟兄,对肖太平个个忠心耿耿不说,还都是当年的沙场好手,活便做得地道。当日夜里,十几个弟兄翻墙跳进白家窑掌柜房,把睡梦中的章三爷从床上拖起,用一只麻袋罩着头,把章三爷打得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因着肖太平特别提到了章三爷的嘴,肖太忠便尽职尽责地脱下脚上的鞋,用鞋底抽打章三爷的嘴,临走时,又在章三爷嘴里塞了一包臭哄哄的干屎。
章三爷倒也算得一条好汉,如此一剂重药竟没把他的毛病治好。第二天一早,章三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强挣着挪到掌柜房院门口,背靠着院墙,脸对三孔桥骂大街。章三爷上下嘴唇都肿起老高,半边脸胀得老大,像头直立的猪,却并没影响到开骂的声音和效果。章三爷骂得恶毒而疯狂,指向也相当明确,都是冲着肖太平来的,一口一个“日你十八辈的妈”,仍公然大嚷大叫:“……你这个臭窑花子,当年恨不能跪下认我当亲爹……”
肖太忠见这景状,心里便愧,觉得对不起肖太平的信任,就跑到肖家大屋对肖太平说:“哥,这章三爷的毛病看样子是没法治了,咱干脆……干脆把这王八羔子一刀宰了算了。”
肖太平不许,笑笑说:“一次治不好,就多治几次吧!老子就不信章三爷能硬过茅坑的石头!”
直到章三爷骂得声音嘶哑,再也骂不出声了,肖太平才晃晃地到掌柜房去了,一见章三爷就做出很吃惊的样子问:“章三爷,你……你这是咋啦?”
章三爷看着肖太平说:“谁想把三爷我当傻子,就瞎了他娘的狗眼!”
肖太平笑了,那话里也有话:“三爷,看你说的!你可算咱桥头镇最聪明,最识时务的人了,谁敢把你当傻子呢?”
章三爷不理肖太平,又冲着大街骂:“老子是爷!打不死老子,老子就是你的爷!我日你十八辈的妈,你这穷孙子敢打爷的闷棍!爷只要一口气还在,就和你没完……”
桥头镇上的人见章三爷泼妇似的骂大街,并没认为这就是章三爷的硬气,反倒个个摇头,认定章三爷和章三爷的好时光就此完结了。就连和章三爷一向最好的秀才爷也连连叹着气说:“三爷完了,三爷是真完了……”
章三爷不承认自己就这么完了。
看着面前的肖太平,章三爷想,才刚刚开始呢,他就不信肖太平能永远走上坡道。更不信肖太平手下的那帮侉子弟兄都是铁板一块。他极深刻地领略过银子的力量——银子给他带来了反叛白家的野心,给肖太平带来了包窑的梦想,那么终有一天,银子也会给肖太平手下的那帮侉子带来针对肖太平的反叛。一个穷窑花子发了财,就会让一百个穷窑花子做起发财的梦。到了那一天,肖太平就会倒大霉的,而他就将以十倍的力量反扑过去,给肖太平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在别的事上麻木的章三爷在这一点上倒真是看准了。吃了闷棍的第三天,侉子坡上就有人悄悄跑来给章三爷报信,说是打他的那帮人都是肖太平指使去的窑丁,要章三爷去找肖太平算账。章三爷很是惊喜,要那报信的侉子和他一起去找肖太平对证,报信的侉子却吓跑了。
那时确已有不少弟兄——主要是曹姓弟兄恨起了自己当年的二团总。可真敢公开站出来和肖太平作对的还没有。心怀不满的弟兄都知道,肖太平不是白二先生,也不是章三爷。肖太平当年在曹团就不是一般人物,现在又有护窑队,还有一大帮肖氏家族的弟兄啸聚身旁,随时可以用拳脚棍棒让他们清醒。
肖太平对一些弟兄的不满心里也有数。正是因为这一点,肖太平才让肖太忠把一批又一批的新人从外面招来,既不断充实窑上的人力,又渐渐削弱了侉子坡第一代窑工的力量,在不动声色中把未来出现反叛的可能性降到最低程度。他相信,真有那么一天,曹姓弟兄用当年他对付章三爷、白二先生的那一手来对付他的话,他是有足够的力量和手段应付的。对桥头镇来说,他肖太平创造出的劳动压迫资本的奇迹是第一个,也应该是最后一个。新的肖太平和新的劳动战胜资本的神话永远不应该再出现了……
同治十年,肖太平的江山是稳固的,白家窑在肖太平治下一片红火。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