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拼凑的作战部队,很难和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相提并论。
这是此刻安秉臣最深的体会。
到天黑之前,他手下已经聚集了五百多名义军。这些人中绝大多数是角斗奴,个人战斗能力强悍,但要让他们拿好武器规规矩矩站好队列,按照指令向敌阵开火射击,这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很多人在遭遇战中自行离开队列,向沿途见到的敌人发起声势浩大的冲锋。至于他们还会不会回来归队,那真是一个永远测不准的随机常数。
这样的队伍,只能打顺风仗,稍有挫折就会产生雪崩效应。认识到这点的安秉臣不得不努力收拢沿途见到的所有角斗奴,让自己的队伍变得越来越庞大,至少能以超然的兵力数量优势碾压沿途遭遇的守军。
当他指挥的主力部队和敌人对抗之际,李克逊带领的一支精壮角斗奴队伍则从侧翼发起突击,那位大宋侍卫步军将虞侯总会以最快的速度干掉对方指挥官,让敌军陷入恐慌和崩溃,接下来大队人马再一冲,对方就彻底散了。满怀血勇之气的角斗奴们对李克逊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自发地跟随在他身后,跟着这位将虞侯一同冲锋陷阵。
利用这种简单的战术,安秉臣击溃了一股又一股敌军,队伍中的义军们士气愈发高亢,他的命令被越来越多的人不假思索地执行。但安秉臣自己知道,现在维系这支部队的仅仅是一路顺风的士气。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抢在城中守军完成集结之前将他们分头击溃,否则的话,最后必然是一场输赢很难预料的大赌局。
他原本并不想直接卷入这场暴动,但在找到锡兰城义军首领庇卢之前,他需要保证自己、李克逊以及阿昆的安全。兵荒马乱中,再没有比待在一支军队里更安全的了。
可是,作为这支临时部队的指挥官,安秉臣也承担着巨大的责任。
他不能犯错。哪怕是最微小的错误,都可能导致这支小型角斗奴军团的崩溃。
好在这时候的他,早已不是十里铺初出茅庐时期的愣头青。
一位真正高明的战术指挥官,必须对敌人,对自己,对战场,对双方的武器特点和作战模式有清晰准确的把握。至于兵力和武器上的先天差距,都可以想办法通过其它方式予以弥补。
遗憾的是,他现在手里这支杂牌军并不是自己一手打造。他就像操纵着一只巨型泥偶的皮影戏演员,竭力让那泥偶做出各种复杂动作的同时,还要尽可能避免这支队伍的土崩瓦解。
安秉臣的对手主要是高加利人指挥的小股部队,规模约在百人到两百人之间,士气不高,战术水平也相当低劣,通常只会正面迎击,最多也就是躲在街边障碍物后与己方纠缠对射。他指挥的义军接连击溃了五股敌军,其中最有战斗力的竟然还是最初那位弗莱冈军官指挥的三列阵形黑衣守军,其它四股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一触即溃。
阿昆从收拢的零星义军口中得知,庇卢的队伍似乎在城北方向。
于是,安秉臣操纵着这支队伍移向城北。经过几场战斗后,他已经将手持远程武器的士兵组成了六排队列,并让他们明白了齐射火力的重要性。那些拿近战武器的义军则被分流到李克逊的突击队中,或是作为十人一组的小队,撒到主力部队前方数百米外充当前锋侦察组。
他费劲唇舌想让那些兹克人明白自己的意思,前锋侦察组遇敌后首要的任务是回撤和报告,但几次遇敌都没见到前锋侦察组回来。事后他才从战场残留的尸堆中发现,担任前锋侦察的角斗奴们一看到敌人就奋不顾身冲上去厮杀,彻底忘记了回撤和报告的使命。
这样一来,战斗就变成了前锋侦察组被群敌围攻,然后义军主力赶来又围殴敌军的混乱场面。如果安秉臣带领的大队人马及时赶到,被困的友军还有活路,如果来得晚一点,那就只能望着自己人的尸体哀叹。几场混战之后,义军凭借着人数优势成功碾压了好几股敌人,安秉臣在无奈之余也只得放弃了让那些一心求战的前锋侦察组牢记回报敌情的使命。
除了继续像滚雪球一样扩大自己的部队,保持兵力上的压倒性优势,他已经想不到别的更好的稳操胜券之法。但这种恶性循环最终只会耗尽原本就已薄弱至极的指挥系统效率,将整支队伍变成一头无法预测的失控巨兽。
安秉臣望着街边一座熊熊燃烧的豪宅,以及在院墙外横七竖八的尸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那根弗莱冈权杖。
这东西其实是金属长矛的缩短变种武器,简单来说就是可以发射黑色射线的短枪,弗莱冈人刻意把它做成权杖的造型,或许是出于美观的考虑。
权杖尾部有一个红色按钮,稍稍用力压下,就能从权杖顶部射出一束致命的黑暗射线,二十米内中者立死。
“我们抓住了一名弗莱冈人的奸细!”前面传来了吵闹喧哗声,安秉臣的眼睛顿时一亮,这可是撒出去的前锋侦察组第一次主动回来。
“我不是奸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裹着罩头袍子的尼泽兰心语者亚伯,被两名高大的兹克猿人左右拽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给拖了过来。
亚伯的袍子上沾满了血迹和尘土,左侧肩膀那里也有一条伤口,看上去颇为狼狈。
“亚伯,我的朋友,你来这里做什么?”安秉臣做了个手势,示意那两位角斗奴放开这位尼泽兰人。
“当然是来找你。”亚伯也看到了安秉臣,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城里现在乱成了一锅粥,你逃跑了,乌姆肯定会勃然大怒,不光西诺要受严惩,连我也会被牵连。所以,我考虑了一下,决定也逃走算了。”
“那你的家人,怎么办?”安秉臣问道。
亚伯的父母,还有他的妹妹,都算是乌姆家族私养的奴仆,同时也是弗莱冈人用来钳制心语者的人质手段。尼泽兰人的母星卡兰丹已毁,失去了家园,亲人就是最后的心理寄托。
亚伯抬起那张椰子壳一样的皱皮圆脸望着安秉臣:“现在这种情况,乌姆也许会认为我已经死了。城里的弗莱冈老爷们都在忙着逃命,暂时还顾不上和我这样的小人物算账。”
“你的家人,他们在哪里?”安秉臣一边问道,一边挥动着手里的弗莱冈权杖,催促部队继续向前移动。
乌姆家族是兹克星上的角斗奴专营大户,在此地经营这行当上千年,根深蒂固枝叶繁茂自不用说。如果乌姆家族把自己的老巢迁移到了这里,必然会带着所有的奴仆和侍从,那就意味着亚伯的家人就在兹克星上。
“北极大雪山那边,有一座巨大的行星要塞,所有的弗莱冈家族都在那里有自己的庄园。我的家人,就在那里的乌姆庄园中。”亚伯的嘴唇突然哆嗦起来,他的眼中充满了期盼地望着这位莫名其妙成为义军指挥官的特兰人:“……如果你能帮我救出家人,夏尔库大人,我愿意一辈子效忠于阁下,哪怕跟着你永远离开这颗行星也行。”
安秉臣拍了一下亚伯瘦骨嶙峋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自信的微笑:“从现在开始,跟着我。不要担心,我会帮你救出所有亲人。”
丛林之子发动的这场席卷整个行星的角斗奴暴动前景如何,目前尚难定论,但绝对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只要能找到自己的同伴,找到深渊号飞舟,救几个尼泽兰遗民,那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夜幕降临后,队伍里的义军们点燃了火把。远处传来的喊杀声渐渐趋弱,但城中大街小巷上的火光却愈发炽烈。
安秉臣定睛细看,路边经过不少手提武器,背着大包的鬼祟身影,或单枪匹马,或三五成群,共同点是一见大队人马靠近立刻扭头就跑。不用说,这绝对是趁乱出来打秋风的蟊贼强盗。
“但凡遇到的歹人,全抓起来审问,抢的东西一律没收,敢反抗的一律就地处决!”
安秉臣一声令下,立刻有几队热情似火的前锋侦察队扑过去拿人。那些蟊贼看到黑压压一片大军涌过来,能逃的早飞奔闪人,逃不掉的也干净利落扔下兵器投降,至于反抗厮杀,那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就这么抓抓赶赶,清了几条街后,前面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丛林之子在上,你们谁是指挥官?谁在负责?”
火光中,一位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雄性兹克猿人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有一个清晰可见的角斗奴编码烙印,身后跟着一群手持金属长矛和短矢弩枪的义军。
“啊?庇卢大叔!”一直跟在安秉臣身边的阿昆惊呼一声,立刻朝着那人迎了上去。
“阿昆?!”那兹克族汉子脸上表情一松,视线顺着阿昆跑来的方向掠来,最后落到安秉臣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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