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李世民看着手里的奏折,眼神有些凝滞,显然是走神了。长孙无忌在他的左侧替他看奏折,大年要过去了,一切也都回归了常态。
“陛下。”
长孙无忌轻唤了一声,李世民从愣神的状态缓过来,把手里的奏折放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道:“何事?”
“陛下可是为李牧的事情而烦闷?”
李世民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确实如此。”他把手里的奏折递给长孙无忌,道:“你看这奏折,四平八稳得挑不出一丝错处,若不看名字,你能猜出是李牧所写么?”
长孙无忌看了一遍,摇头道:“从前李牧的字不堪入目时,一眼就能认出来,但现在他的字师从欧阳询,朝中效仿欧阳询的字的人不知凡几,实在是看不出了。”
“朕不是与你说他的字,朕是说他的性子。”李世民烦恼道:“朕这几日就在想,李牧这个孩子,能有常人意想不到的想法,与他的性子是有直接关系的。而他到了朕的身边,朕一再约束他,让他不能自在由心。就说这字吧,他以前的字难看,朕常说他,现在他把字写好了。再说这奏折,以前他的奏折,哪有什么章法,就像平时说话聊天一样,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朕读起来仿佛他在朕面前,活灵活现。而现在的奏折,章法有度,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没有,与朝中文武的奏折如出一辙,朕读起来味同嚼蜡……”
长孙无忌打断道:“陛下,这不是好事么?”
“这是好事么?”李世民反问了一句,苦笑道:“辅机,朕觉得未必是好事。李牧非寻常人,朕以寻常人之法约束他,只会让他与朕离心离德。上次的事情,朕反思良久。李牧说得没错,朕确实是过分了些。只因他能赚钱,又不在乎钱,朕就把本来该朕和朝廷承担的压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把他的钱财,视为朕的钱财。殊不知,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到李牧如今这样。”
“朕不但不记他的好,反而愈加过分……朕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朕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啊!”
李世民连声叹息,怅然若失。他并不知道,长孙无忌心中已然是惊涛骇浪了。
李牧!李牧!
此子到底有何魔力,竟然能让李世民反思己过?要知道,李世民可是皇帝,李牧仅仅是臣!君臣之间,永远都是君对臣错,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纲常!这是道理!这就是规矩!
而李世民竟会因为李牧的态度而反思自己,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李牧在李世民的心中,已经远超过一个臣子的地位了。这份恩荣,即便是他自己,从龙之功第一人,身为国舅的长孙无忌,都是无法相比的!
此子,已经成长到了这么可怕的程度了么?
长孙无忌心中的骇然无以言表,只好默不作声。李世民看他这副样子,以为他有所顾忌,笑道:“辅机,有话就说,你我之间,还需顾虑么?”
“啊、”长孙无忌有些失神,但李世民问起,又不得不答,匆忙想了一下,道:“陛下,这事儿臣不好说。在臣的心里,君臣之纲常大过私人的情感,在臣看来,李牧无论有任何的不满,他是臣,也不能对君抱怨,这违背礼制。”
李世民苦笑道:“话是如此,但辅机啊,你还没看透啊。”
“臣没看透什么?”
“李牧这个孩子,他不同于一般人。寻常人争名求利,欲一展抱负。朕或奖、或赏,能给与他们需要的东西。但李牧呢,若不是朕逼着他,他那惫懒的性子,他会想当官么?凭他的本事,若去从商,谁是他的对手?或许就真如他所说,回定襄种地去了。如今是朕需要他,而他对朕没有所求,他愿意为朕分忧,也并非为了功名利禄,而是念着情分罢了。”
“而朕的所作所为,则伤了这份情分。若彻底伤了他的心,以他的性子,恐怕就不会为朕出力了。”
长孙无忌皱眉道:“陛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征召他,他还敢不从么?”
李世民摇头,道:“古往今来,哪个皇帝是靠逼迫得来的忠心?朕可以把他拘在朝堂,但他不出力,朕还能怎样?”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也烦躁啊,朕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上天赐给朕一个大才,却又有一个让人烦躁的脾气,朕堂堂天子,还得顺着他,真是够憋气的了。”
长孙无忌听了半天,终于有点品过味儿了,道:“陛下要怎么做?”
“朕听说他上元节要纳一房妾室,但今天都十三了,也未见他通知朕,想来是还在赌气了。罢了,朕也不能去给他赔不是,就赐他的妾室一个五品诰命,权当是贺礼了。”
长孙无忌大惊失色,忙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诰命只能赐封官员之正妻与生母,此乃礼制。陛下此举,恐引起朝野非议,对陛下名声也有损!”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朕何尝没有想过,但既然李牧非常人,朕也需行非常事。若朝野非议,朕就要问问他们,谁人有李牧之才,朕也一样对待,若没有,那就没什么好争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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