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一段时间,为了避风头,两个人都没有再去城里。
屋外的樱花又开了,朵朵绯红,在春色微风中摇摆,将方向传进屋内。令月睡在床上,她打开窗,看着屋外的樱花,忽然笑道:“我捡到你那天,樱花也开得这么好看。”
梦玄机侧身抱着她,跟她一起看着屋外的樱花,点点头。
“我第一次看见樱花,觉得挺新奇的。在我们那里,是没有这种品种的花的。”
令月忽然仰头看着头顶上的这个人,好奇问道:“你到底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
“能带我去看看么?”
“只怕不行。”每个世界都有每个世界的规则,这个世界的人不修行,他想要将令月带回他的世界,那是逆天的事。他现在自己的能力都还没彻底恢复,又怎能护着她?
令月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只是问:“那你呢,你会回去么?”
“我现在回不去。”
“那如果有办法回去,你会回去吗?”
梦玄机犹豫了一会儿,令月低下头去,听见他说:“会。”
说不伤心那是假的,但是令月也不傻,从那只会说话的鸟儿就猜出夫君必定是个不一般的人。他若要走,她不会成为他的裹脚布束缚他的。“夫君,你若走了,我怎样才能找到你?”
梦玄机眯眯眼睛,他忽然很舍不得离开。他甚至产生一种,想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交代一趟,然后再次撕破空间来这里寻她的冲动。而这种念头一旦产生,就会难以抑制。
“只要你身上有我的血液,我就能找你,无论你在哪儿。”
令月干脆趴在他的胸口,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问道:“你说的可是当真?只要我身上有你的气息,天涯海角,你都能找到我?”
“嗯,只要你身上有我的血印,我就能找到你。”
“那我要一个特别的印记。”
“都随你。”
令月眼珠子转了转,她忽然伸手指了指窗外,笑着说:“那我要樱花。”
梦玄机就猜到她会选樱花。
“你趴着。”
闻言,醉令月乖乖趴下,将秀丽玉背露在被单外。梦玄机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她的颈椎骨上,花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樱花。那殷红的血色,有些妖异。“这印记会跟着你,生生世世。”
“那下一世也有?”令月觉得这事真奇幻。
梦玄机点点头,“有的。”
“那就好,那就好。”令月连续说了两遍那就好,梦玄机感到好奇,便问她:“好什么?”
令月翻了个身,滚进他的怀中,一脸笑容。“这样你以后都可以找到我了。哪怕我忘了,你也能找到我。”
梦玄机有些恍惚,却没有说,他迟早是会离开的。
。
某一天,一个传言终于流传到了长安,说是西边吐蕃境内的一片天空上,忽然多了一个百丈宽的洞,那洞里一片黑色,像是恶魔的眼睛悬在天空,凝视大地。
很多人都不相信,但当着消息流传到梦玄机耳朵里的时候,他却浑身一怔。
他记得雀吻说过,她醒来的时候,就是在一个叫做吐蕃的地方。这么说,莫非他们一开始就被自己的世界传送到了吐蕃,只是因为意外,他的身体降临到了这里,而雀吻则降落在吐蕃。
这是不是说,只要他找到那个传言中的恶魔之眼,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梦玄机有些激动,却有些心神不宁。
这日,梦玄机坐在屋檐下的木踏板上,眺望着西边的天空,一阵阵出神。
令月发现了他的异常,忍不住询问了他:“夫君,我见你今日心思凝重,是心里藏着什么心事么?”
梦玄机抬头看着越发有人妇味道,更显得动人的令月,他嘴唇张了张,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这时,那雀吻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潇洒玩了回来,落在那樱花树上,它身子躺在樱花树上,鸟嘴朝天,有些开心地说:“小主人应该也听说过西方吐蕃境内出现了一个百丈宽的黑洞吧?”
令月当然知道,“都说那是恶魔的眼睛,大家也没亲眼见过,谁知真假?”
“嘿嘿,小主人这就有所不知了,我跟主人之所以会来这个世界,就是被雷扯进了破空之中,被传送到了这个世界。我降落之地,就是在吐蕃境内,而我们想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也必须从吐蕃那个黑色的洞里穿梭回去。”
虽不知道为何必须要从那洞里穿梭回去,但令月却知道了一个信息,他们要走了!
“夫君。”令月强忍住自己不要心慌,故作无所谓地喊了声梦玄机。梦玄机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喉咙有些发涩,便听见令月问道:“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再难等到第二次机会了,是不是?”
问完,令月看见梦玄机下颔点了点。
她心里堵得难受,却还故作强颜欢笑,笑眯眯地说:“回家乡是大事,夫君若是想念家乡了,就回去。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在你没有来之前,我不也是一个人么?”
梦玄机心里特别难受,像是碎了一块肉。他偏头望着令月,发现她的确在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梦玄机低下头,忍不住暗叹了一声。“令月,是我辜负了你。”
“没有,夫君待我很好,真的。”令月抹抹眼睛,这次笑得很真诚,“这方圆十里的人家都知道夫君出了名的好,那些条件稍好些的人家里,男人总是三妻四妾的,还整日寻花问柳。夫君待我就很好,会放下男子身份给我做饭,也会隔三差五带我去城里看热闹。能遇见夫君这样的男子,是令月毕生修来的福分!”
这话,令月是说的真心话。梦玄机一直都待她好,好到让她觉得不真实。
听令月将自己夸上了天,梦玄机反倒羞愧不已,“好什么,你想要的是白头偕老,我连你这唯一的要求都达不到,何来的好?”梦玄机从那木踏板上站起来,一把将纤细如柳的妻子搂进怀里,他的手一遍遍地抚摸令月的头发,缓缓闭上眼睛,盖住那满眼的不舍。
次日四更天,令月便爬了起来,烧火摊饼,做好了用一个布袋包起来,将它跟梦玄机的行李放在一起。梦玄机彻底未睡,他听着屋外女子干活的响动声,身上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难以忍受。
他突然爬起来,跑去厨房,将正在打包的令月死死地搂在怀里。“你怎么这么傻?”梦玄机过长的身高,抱住娇小的令月,他下巴放在她的脑袋上,一下下地蹭动。
令月的眼泪噼里啪啦流了下来,砸在梦玄机手背上,竟有灼烧之感。
“令月,你就说一句让我留下来,就那么难吗?”梦玄机想到这丫头这些天的隐忍,就觉得心疼。
她怎么这么傻!
令月摇摇头,开口时,声音哽咽不像话。“我早该猜到你身份不平凡,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浑身是伤落在荆棘丛里。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好的那么快。夫君,你这样的人不该被我束缚在小小的村子里,你有你自己的人生跟报复,那日我都听雀吻说了,你在你们那个世界,是顶厉害的人,比我们这个世界的皇上还要厉害。雀吻还说,你是魔修中的第一人,你受魔修同道们敬仰崇拜,你还有仇未报,听说你的仇人杀了你全族六百多口人。还有这样的血海深仇未报,我私自将你留下来,不是太自私了么?”
“你的族人如何能安息?你就算留下来,你怕是也良心难安。”令月在他怀里动了动,将眼泪擦在他的衣服上,然后又说:“天就要亮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城里买匹马,我送你出城。”
令月说着,一把推开梦玄机,将他的包袱抱在怀里,夺门而出。梦玄机看着她朝前冲的柔弱背影,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的人类看似渺小,却有着比外形高大无数倍的灵魂。
两人赶到城内,那东方的天空刚露出鱼肚白。梦玄机自己挑了一匹黑色的马儿,他让令月坐在马上,自己牵着马,朝城门口走去。“你以前坐过马儿吗?”
“从不曾。”
“怕吗?”
“不怕。”
梦玄机顿步抬头,看着令月,眯起眼睛,“那你倒是胆子大。”
令月摇头,解释道:“因为你在我身旁,所以不怕。”
梦玄机苦涩一笑,没有再说话。
城门在南方,不远的一段距离,他们却走了一个多时辰。看见那厚厚的一堵墙,令月眼神闪了闪,突然对梦玄机说:“放我下来吧夫君,剩下的这段路,我想陪着你走。”
梦玄机将她抱了下来,男人牵着马,右手边跟着令月,他们的步子尤为缓慢,但是路,终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守城的官兵核对了他二人的身份,确认没有嫌疑,便放他们出去了。
令月的脚在即将踏出城门的时候,顿在了半空中。“这一脚踩下去,就是出城了。”
梦玄机低头看着那只白色的绣花鞋,不做声。
令月吸了吸鼻子,勇敢的将脚踩了下去。
马蹄跟着响动,男人牵着马,与令月并肩同行的身影,慢慢地超过了她。令月就站在那城门口,看着梦玄机牵着马走到前方,然后,男人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自从自己与令月成亲之后,梦玄机就再也看不到令月的未来了。她既定的未来已经被他的介入给改变了,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梦玄机将令月清雅的模样刻在心里,脑子里忽然跳出第一次见面,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胆怯却清晰地跟他说:“别怕,我带你回家,我会救你。”
梦玄机忽然跳上马背,在令月的注视下,不说离别,驭马离开。
令月痴痴地看着梦玄机的背影,意识到再也不能见面了,忽然终是忍不住红了眼泪。那马上的人又转身看了她一眼,然后留给她一个决然归去的背影。令月抹了把泪,想到什么,又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还好,他好歹留了个念想给她。
令月摸摸小腹,轻声地对肚中的胎儿说:“你再好好地看你父亲一眼,你看,他是个好人,他只是有自己的任务还未完成。”
直到再也看不见梦玄机的身影了,令月这才转身回了城。
她回了村子里住了几天,失魂落魄的情绪这才好了些,想起城内还有一处空着的宅子,她觉得与其空着,还不如卖出去。她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门进城,托人帮忙寻找买家。两天后,那人就传来了消息,说是有人高价入手她的房子。
令月又去了城里,她坐在屋内,静等那买家到来。
她还沏了一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另一杯茶也在冒着热气。
叩叩——
叩叩——
屋外的木门被人连续敲了四下。
令月想到必是看房子的人到了,赶紧起身去打开门。当看到屋外那人的面孔时,令月顿时白了脸。“你…”她下意识往后跑,这时,那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阴沉着一张脸,将大门关上。
“令月啊令月,我正愁着找不找你,你就送上门来了。”陈子傅嘿嘿一笑,一脸的不怀好意,令月心惊胆战的想要找东西防卫,顺手一拿,竟然是个鸡毛掸子。
陈子傅忽然向她直面撒了一把百灰,令月眼睛一痛,忙伸手去擦眼睛,这时,忽然有什么敲在她脖子后面,她眼睛一瞪,便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还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面,只是她被绑在床上,而屋内,还有着其他几个男人。
她仔细看了一眼,约莫有五个,包括陈子傅在内。
“你们想干什么?”令月说话已经不利索了,她知道陈子傅的命根子被梦玄机踢断了,也猜到自己被捉住一定不好过,但看到这阵势,想到可能会受到的侮辱,惨白了俏脸。
陈子傅桀桀地笑,“你那小情郎害得我这辈子不能人道,我总得在你身上拿回点儿东西!”陈子傅一招手,那几个常年跟在他身边混的富家公子同时宽衣解带,朝着床上的女人扑了过去。
那一天,那宅子里传来女人绝望的叫声,传来男人淫。荡的哼声,以及陈子傅阴阳怪气的笑声。
事后,看着床上像个破碎布娃娃一样的令月,陈子傅冷声笑了笑。
令月已经失去了灵魂,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床顶,身上抓痕无数,她却像是感受不到一点痛苦,整个人像是雕像,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死气。而她的下体,鲜血狂流,那孩子,已经没了。
就这样,活生生的被弄没了。
“我们走!”陈子傅招呼一群公子哥离开,那公子哥里有一个长得高大的男人忽然说:“杀了她吧,她活着,是个麻烦。”
陈子傅心头一跳,他多看了眼令月,想到那晚那个陪在令月身边的陌生男子。那个男人带给陈子傅的阴影很深,他一想到他,就想到自己再也没有用处的命根子。据消息说,那个男人已经离城了,诸多仇恨加在一起,陈子傅一咬牙,朝高大男子点点头。“动手快点。”
“好!”那高大男子当即抽出自己的宝刀,一刀插在令月的胸口。
令月瞪大眼睛,血流不止,却没再叫唤过一声。
临走时,陈子傅看了她一眼,被她那双眼睛给吓到了。他想了想,才找来一根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
*
梦玄机走了一个多月,进入益州。
这些年,总有人在逃难的路上,梦玄机骑马走在小道上,看着身前身后拖家带口逃难的人,不由得陷入沉思。他走了,若是战争蔓延到令月所在的城池,那她岂不是要一个人独自面对战争?想到令月独自带着包袱,走在陌生的路生,无依无靠,梦玄机就觉得难受。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十几天前,他身上的血液忽然一阵翻腾,他以为是自己身体不舒服,可那阵翻滚只维持了半个时辰便结束了。他摸摸胸口,觉得不安。
天快黑了,有人开始停下逃难的脚步,原地休息。
“老头,歇会儿吧,喝口水再继续走。”
路边,一个六十载的老太搀扶着一个更加苍老的老汉,走到一棵树下歇息。老太将水壶拿出来,给老汉喝了一口,这才用颤颤巍巍的双手握住那水壶,递到老太面前,“老婆子,你也喝一口。”
大概是水壶里没有多少水了,老太只抿了一口就将水壶盖了起来。
梦玄机又看到那老太从包袱里拿出干粮,那是半个烧饼。老太给自己留了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都给了那老头。老头啃了几口干粮,又说自己吃饱了,要将干粮给老太。
梦玄机看他二人互相推让,明明都饿得精神疲乏了,却还固执地要将最后一口留给对方。
他将马系在树上,走到那两个老人身边,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两个完整的烧饼递到他们面前。两个老人抬头看着他,很是惊讶,“我这里还有很多,你们吃吧。”梦玄机说完,自己也拿了一个,坐在两个老人的对面,面无表情的啃了起来。
说实话,这烧饼很难吃,有些硬,没有令月做的饭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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