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回京后,荣国府也派人来接过两回,只是宋氏以“侄女儿百日热孝未过,怕是要冲撞贵府上的喜事”为由替她回了。黛玉亦听说了宝玉的胞姐元春如今封了贤德妃,家里必是张灯结彩,大肆庆贺——其实以外祖母同大舅舅一脉相承的好热闹的脾性,便是没有这桩大喜事,家里的歌舞酒戏也是少不了的,自己去了,不过是格格不入、形单影只的一个,还不得不强颜欢笑免得扫了人家的兴致。因此倒也感激婶娘的决议。
“我才要与你说,日头渐渐地热了,我偶尔吃养生丸子,都觉得苦的很,你日日吃药,嘴里不涩?那天吃的槐花蜜露你不是说挺合口味?怎么我今日问起来,你院里也没人去拿新的,依旧是吃酸梅汤呢?那东西性凉,喝一口两口的,也解不了苦。”
黛玉倒也不是挑嘴,且其实那槐花蜜露的口感还更清爽些。只是她见那琉璃瓶子的制式便知是稀罕东西,虽婶娘叫她不必见外,可她也不好总麻烦人,只吃了那一瓶也罢了,若是常去领,怕人说闲话,谁知宋氏今日问起来。
宋氏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姑娘这是拿叔叔婶婶当外人了。”
黛玉连忙道:“并非如此。”这家里若真的有个外人,当是她才是。
“罢了罢了,我知道你们女孩儿家面皮薄,锦书——回去同你妹妹说,日后她就去玉姑娘院里当差,姑娘那里缺什么,直接来我这儿领。”
锦书是宋氏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她妹妹自然也不差,原名锦赋,因音重了林馥环,改成锦荷,她年纪虽小,在宋氏屋里也当了好几年差了,聪明伶俐,清秀可人,只最近林徥在议亲,她年纪合适,老子娘生怕她要被选去林徥屋里,称了病叫她回来服侍两天,免得常在宋氏面前打转,如今听说要去姑娘房里,连锦书都跟着喜不自胜,忙亲自给她挑拣衣服,又教她如何在姑娘那里说话做人。
黛玉身边原有紫鹃、雪雁两个大丫头,数得上名字的还有个春纤,另有三四个小丫头,还在荣国府里头并没有带出来。她在苏州老家原来伺候的几个小丫头如今倒都跟来了京里,宋氏也没忘了在漱楠苑里安排婆子丫头,人手倒也很够,如今又来了个锦荷,也是个聪明能干的,别人也罢了,紫鹃心里头却有了根刺儿。
原来紫鹃原是贾母身边的二等丫头,到了黛玉身边,便是头一等的人,比雪雁还要更亲近些,只如今黛玉屋里别人不说,桑鹂、霜信这两个就是从小服侍黛玉的交情,她二人又和雪雁相熟,三个人一道,倒显得她多余了,如今又来了一个锦荷,能被所有人误会要给林徥的品貌,自然是不输人的,她本来父母皆在荣府,如今可算是明白黛玉初到荣国府时候的伤心了。
她心里不喜,得了机会,便回黛玉说想家去。
从前宝钗刚到荣府时,黛玉也经历了这么一段心事,如何有不明白的?只她虽舍不得紫鹃,可一来紫鹃如今的感受她也有过,晓得住在别人家有多么不自在,二来紫鹃家人都还在贾家,别的不说,身契还在外祖母那儿呢,外祖母尚不能阻止她归家,她又有什么理由劝阻紫鹃呢?只好去回宋氏。
宋氏倒也没阻拦,只是问紫鹃:“也不是不愿意叫你回去同家人团聚,不过回去了,也不过还是做丫鬟,玉儿既喜欢你,我去同国公夫人说一说,把你同你家人身契买回来,给你脱了奴籍可好?”
紫鹃心里一颤,想道:“林家太太倒的确是慈善人,只是我若是有平儿那样的本事,或是我爹妈顶用,也就罢了,我除了服侍人,竟一不会耕织,二不懂经营,便是出去了,又能有什么用。人人奚落我们一句‘副小姐’,只如今小百姓家里的粗茶淡饭,却也是吃不大惯了。”故而含泪谢别。
宋氏情知她去意已决,强留不得,只叫黛玉与她好好地道个别,命人送她回去。
紫鹃含泪道:“姑娘日后常来走动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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