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客行是做老了官的人,即便寒风里被晾了三炷香,待进殿请罪时依旧是镇定如常,这事他有失察之嫌,然真计较起来,也不是什么大过失。他自己心里有数,对答也颇是从容,且准备得颇是充分,从京里到地方、各部各府官员名录等级俱是侃侃而谈,从无磕绊。
皇帝想起刘遇的那句“大节不失而贪小利,有真能而失勤勉,万幸的是不贪权”的评价,倒是同他自己不谋而合了。此人虽有些滑头,既然办事周到、有真能耐,也不必担心他祸国殃民。况如今既要整顿朝纲,亦得有老臣来撑场面,如蔡客行这样的,已算不易。
既然决定了不追究他,事情讨论起来就顺当多了。皇帝想骂人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用林徹来拟旨,觉得他遣词造句听起来格外痛快,这次却只恨林徹骂得还不够难听,几乎想令他用两个不雅的,好一书他对辜负他信任的阉党之恨。
戴权自那日被敲打后便一向缩着脑袋行事,后来见小祖宗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才微微松口气。谁知道刚稍稍放下吊了十来天的心,就被突然闯进来抄家的忠勇侯吓了一大跳。
和他长袖善舞的夫人相比,忠勇侯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来抄家时甚至不忿:“晓得戴公公权势大,但也用不着大理寺罢!”在他的眼里,约莫这等宦官爬得再高,也该内务府之流来管。但忠勇侯虽直,也不是傻的,他这么说,大概戴权是真的起不来了。
其实哪用得着别人,戴权自己最清楚,朝臣丢了官,还有起复的可能,他这样服侍陛下讨欢心的人,宫里何曾缺过?一朝失了帝心,便再无出头之日。明白了这点后,他便死咬着不松口,他知皇帝易心软,若是有口气出去,他不咬死人,那些人还能放他条生路,而倘他逮着人一起下水了,那么不是死在里面,就是死在外面了。
然而千算万算算不到,皇帝是心软,他儿子却是个不肯罢休的。
忠勇侯软的硬的都用遍了,也没能撬开他的舌头,只得去请问永宁王的意思。刘遇道:“他孑然一身,既无父母兄弟,又无子嗣妻妾,除了他自己的命,当然无所顾忌。只是侯爷也傻了,他这样的人,查出的张本子即可定了死罪,还需像一品大员那般斟酌着,一个两个三个清算完整了,才敢下重刑不成?”联想到他前几日还在亲亲热热地叫戴公公,其心狠辣,可见一斑。
林徹拟了几天的圣旨,觉得痛快极了,书坊的人倒是急得找到了他的小厮来催,他才想起《玉山亭》拖了好几天了,林徥备考请不动,幸好可以请嫂嫂妹妹帮忙。
韵婉道:“我是无妨,但我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也就是识得字罢了,妹妹还要忙老爷的寿宴,也不得闲,要我说,二爷还是自己辛苦,琢磨琢磨,让几个小厮替你抄写、省些时间也罢了。”
黛玉虽有心一展身手,然确实最近忙着俗务,颇是遗憾。幸亏林徹这话本一时半会儿也写不完,日后还有的是机会。也就只好笑着对二哥说了声“心有余而力不足”,同葛韵婉商议着寿宴那天的事。
她从前单知道凤姐忙碌,一时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忙的,等自己接手了,才发现确实事儿琐碎又杂多。家里下人人手虽足,然迎宾的、收礼记账的、引客的、倒茶的、上菜的、送客的、收拾的,都得排着班一个个地安排好。那天酒席的菜单得提前谋划好,厨房得事先熟了,这季节的菜也难买到新鲜的,幸好该有的家里也不会短缺,鱼肉却得安排好采买,要上等的鲜货,误了一点都不行。请哪家戏班子、用什么样的乐师,都有讲究。还好宾客该请谁、怎么请、请来了怎么坐这些事宋氏包揽了,否则她还真要一头雾水。
她隐约记得凤姐似乎是事必躬亲的,然实在分不出首来,于是特地问葛韵婉,把厨房并采买的事儿交给林盛家的管儿可行不。韵婉道:“很是,你何必这么累着?林盛家的是家里的老人了,要是她都做不来,那这管事媳妇的月钱她也别拿了。依我说,你呀,还是去太太屋里,把那些子交际的名单先知个大概,对你日后有好处的。”蓦地又忽然想起来似的,“罢了,其实你不那么熟悉这边的人际,也不打紧。”
这道理黛玉自然也懂,然她平素也不爱去张罗人情世故。像忠勇侯夫人那样日日摆宴的,也不知哪来的精力,故而不甚在意。但是葛韵婉后头这话,倒是叫她疑惑了:“缘何不打紧呢?”
“你强过了别人,就算不经营,也不会有人说你不懂事,只会说你果真直率。”她旁顾左右而言他。若是黛玉真当了王妃,如今交际的这些命妇,自然也只有巴结她的份儿,她费劲心事地记住,也没什么大用场。
黛玉却听成了别的意思:“也是,文人向来自高,二哥这样的脾气,也没见他巴结谁讨好谁,还能被供着,也是说明了有能者方可傲吧。”
“这么说也行。”韵婉陪着她把名单排好,又看看天色,“可要留在这儿用晚膳?今儿个母亲那里吃素,怕咱们吃不习惯,说了自己院儿里吃。”
黛玉笑道:“我晓得的,雪雁她们炖了汤呢,我来时就在冒香气了,不回去,她们有的唠叨。一会儿我让人送些给嫂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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