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遇虽没言说那武曲鼎的来历,但毕竟是传家之物,黛玉怎么也要问一声的,等人一走,就拉着紫鹃到屋里,叫小丫头们都出去了,才问:“老太太房里的事,你知道多少?”
紫鹃跟了黛玉多年,焉能不知姑娘的心思?看她的口气就知道事情不一般,也不托大或假装不知道,忙问出了什么事,可是和永宁王今日送来的那玉鼎有关。黛玉叹了口气,方把事情一说。贾敏当年出嫁时收的定礼和当年闺阁中的器物被贾母收起来这事她还是知道的,但其中竟有林家祖传的宝贝,如今还流落在外,被别人给送过来——这事若传出去,整个荣国府都不要做人了!她忙道:“老太天虽精明,毕竟年纪大了,被蒙在鼓里的情形也是有的。她就姑太太一个女儿,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能有不疼的道理?她对姑太太,也是有目共睹的,二太太当年可没少酸。就算她心里,整个荣国府,她的宝玉,要比姑娘重些,也不至于到这地步。退一万步讲,荣国府真落到了这样的田地,老太太是什么人,姑娘也不是不知道,她平素最好面子,这事却无论如何也叫那边狡辩不来,老太太能答应?”
黛玉略一沉吟:“你说,外祖母偶有被蒙在鼓里的时候?”
紫鹃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后想起来自己这不是在贾府里,方敢正常说话:“我原来不是在宝玉屋里,都说我们那个屋不管那些俗事的,其实也就是宝玉自己不听不说这些罢了,屋里其他人,从袭人起,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都能听个几耳朵。姑娘也不是不知道,那家里现如今是琏二奶奶当家的,二奶奶的为人怎么样我们不说,只两件事,胆子是真大。头一件事是平儿偷偷说的,原来姑娘不是也好奇,怎么二姑娘问月钱晚了几天,咱们屋里的月钱正常?原来二奶奶是拿了月钱,拖个十天半月的,出去放利子呢!也不是没人告诉太太,只是二奶奶也圆得过去,没耽误过事罢了。只是宝玉同咱们屋里,她怕老太太知道,准时发了的。还有件事,比这个就更吓人了,那天平儿和鸳鸯说的时候,我还躲在花廊下头,打算吓她们一吓呢,谁知听到了那样的话,反而吓得我自己几天没睡得着觉。原来荣国府已经入不敷出有些时日了,周转不开的时候,琏二爷和二奶奶还求着鸳鸯偷偷拿老太太不常看的古董摆设去当了,过阵子再赎回来。只是恐怕这个赎得也难,鸳鸯不敢担事,那天问平儿一个成窑美人瓶在哪儿呢。我想着,这尊鼎,姑娘认得,永宁王认得,老太太认得,可是姑娘看,我服侍你一场,我都不认得。又封存得久了·····”
黛玉越听越忍不住冷笑:“我是明白了,外祖母的记性那样好,她的那些古董、摆设,就是收起来,偶尔一提,也是能想得起来,随口一提,要是拿不出来,岂不是难看?我妈妈的东西,就不用那么提心吊胆的。我也不敢提,老太太也不会当自己家的一样时不时地当初来摆玩、赏人是不是?”
紫鹃知她气急,只是这事可不是小事,就算黛玉现在去荣国府里,掀了贾母的门帘子摔脸子哭,也不会有人说出她一点儿错处来。这是林家的传家宝,好歹永宁王送还回来了,别的呢?就算只是普通的器物,不像这鼎这么有意义,也是她爹爹妈妈的东西,流落在外,能高兴得起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才好,只得说:“姑娘先坐下顺口气,别气坏了身子,这事要怎么办呢?”
黛玉到底还小,刘遇在时能不露怒容已十分不易,要真让她说出个该怎么办,还真有些为难。这也怪不得她,就是再多个十年八年的阅历,也算不出会遭上这样的事啊。
也不是不能去请教宋氏,但委实太丢脸了——她不是惜春那样,觉得被家里连累了,恨不得躲进贾母怀里,同东府老死不相往来的人,但外祖母家的行事和叔叔家里,实在是互相看不惯,都觉得对方不懂规矩不像话。黛玉心里自有评判,但也没多想让他们彼此来说。
正踌躇呢,宋氏遣人来叫她去用膳:“今儿个老爷同二爷、三爷要在前头陪着永宁王用膳,太太来问姑娘院儿里晚上用什么?要是还没准备下,太太那儿倒是托福添了些南方刚运来的绿叶子菜,说不上好吃不好吃,尝个鲜罢。或者给姑娘送来?”黛玉才收起心思,笑道:“我这就去。”
宋氏瞧得出她今日心不在焉的,笑也不过在勉强,悄声问道:“可是永宁王给你气受了?他身份不同,我也只能勉力拦着,下回若还是拦不住,我同你一起见他,好歹念着我的年纪,他当不那么”
黛玉心里一暖,忙道:“婶子误会了,很不干永宁王的事,只是下午读到一本书,方有此思量。”
“也是心里有事,才易感同身受。”宋氏也不逼问她,“等你愿意说的时候再说吧。先吃饭。”
林家的吃穿用度算不得铺张,今日有永宁王这样的贵客在,厨房也不过多做了几样罢了,还有不少是刘遇自己带来的鲜货。
“你叔叔这次要跟着皇上去木兰狩猎。他年纪也不轻了,出去又不能多带家里人。往年你大哥二哥也在,还能互相照应着,这回谁也这次他们谁也不跟着,我难免要担心。永宁王府上倒能跟几个人,想着求他把林盛儿子带上,好赖让你叔叔有个人照顾着。才想着借庄上送菜来的事跟他说说,谁想他今日兴致好,还留下用膳了。”
林滹一介文官,跟去木兰也不过是为着给皇家歌功颂德,原也没人指望他跑马拉弓的,但家里人担忧,实在是人之常情。黛玉听得出宋氏在同她解释,然而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永宁王自幼亲近舅舅家,素来常来常往的,再正常不过的交际了,皇帝那儿都不需要多说一声的。到她这儿却要额外多出这句来,她原想说不必忌讳她——可婶子忌讳的原因,却是她这个闺阁女儿不能想、不能懂、不能说的。
黛玉又问了回韵婉的身体,宋氏道:“她倒还好,说起来,有个姓钱的御医,因为年岁大了,不在宫里供职了,正在相看房子,你叔叔说,咱们家西南角上春绿院白空着,不若租赁给他家,家里人若是有个病痛的,也能请他救个急。”
春绿院在林府西南角上,约有十余间房舍,形制也完整,前厅后舍俱全,原来林家是买来预算着修林皇妃的省亲园子的,故与主宅只隔了一条小巷,虽十分便利,竟也没人住着,黛玉也曾问过为何不租出去,宋氏只说离自己家有些近,多少不安心,一直拖到了现在。
“若是能请来,自是极好,不过有年岁的御医,供奉高低且不提,想来京里想求他的人家不少,咱们能请来?”叔叔家没养尼姑道士、戏班子之类的,供个大夫也不至于养不起,但御医可不是寻常大夫,他们也是领着官职的,更何况这钱御医在宫里干了这么久,没惹出什么事儿来,平平安安地告老还乡,就说明水平不赖,这邻居若是做成了,当然是好的,只是想同他们家做邻居的,只怕不少。
“钱太医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又去得早,现如今他们老夫妻两个,带着孙女儿过活,那钱家姑娘同你一般大小,咱家里人多,安全些,又有当年的面子在,竟还是他们主动来说的。”宋氏道,“你姐姐也要回来了,以后你们几个女孩儿在一起,上学也好,玩乐也好,有个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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