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六年腊月二十三,小年,连续数日的阴雨结束,太阳从浓密的云层钻了出来,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数万百姓聚集在一起,翘首以盼,见证一个伟大的时刻到来。
距离吉时还有一个多时辰,钱德洪、季本、王畿、王艮、何心隐等等一干心学人物都来到了三大学堂的正门前面,一个个喜气洋洋,脸色涨得通红。用力交谈着,难以抑制地喜悦。
自从王阳明死后,曾经的政敌依旧恐惧他的学说,打压他的门人,下令禁止私人讲学,捣毁书院,逼得王学门人不得不转入地下。
可是相对腐朽僵化的理学,心学就像是一颗闪烁着光芒的钻石,吸引越来越多的士人拜倒在心学门下,成为阳明公的忠实信徒。经过了十几年,二十年的努力,心学无论在朝野,都有强大的力量,每一个阳明公的弟子都摩拳擦掌,要给心学争取应得的地位。
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难。
毕竟弘扬心学,就要挑动多少人敏感的神经,要冒多大的风险?只是这世上并不缺少勇敢的人。
在十多年前,如今的次辅徐阶,还在江西学政任上他给阳明公立了一座祠堂!
听到何心隐讲起这段故事,唐毅都吓了一跳。
徐阁老何许人也?
公认的甘草国老,温良恭俭让,说话都不敢大声,温和的就是像是个棉花团。这样的一个家伙,竟然能干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十几年前啊,阳明公的政敌还都在世,居然给阳明公立祠堂,简直就是找死!一旦触怒了那些人,徐阶的仕途就彻底完蛋了,他怎么敢做?
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的几天唐毅都恍恍惚惚,不断地思索着,他觉得非常有必要,重新审视徐阶这个人,他远比表现出来的要深沉可怕的多。
徐阶曾经触怒张璁,从翰林贬为地方官,又辗转几省,耗费了十几年的功夫,如果不能赶快返回京城,重新进入帝国的权力核心,哪怕继续升官,最多也就像魏良辅一般,做到了按察使布政使,这一辈子也就算结束了。
当时的徐阶处境一定非常艰难吧?
唐毅无法想象,徐阶是如何权衡利弊,如何做出抉择的,但是他赌了,把所有筹码都押上去!为阳明公立祠堂,久被打压的心学门人,一下子看到了希望,他们视徐阶为中兴少主,拼命力挺他。恰好当时的首辅夏言也倾向心学一脉,徐阶完成了华丽的转身,从学政一跃升为国子监祭酒,虽然品级没变,可地位却是天差地远,不可以道理计。
甘草国老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甘草,他曾经也是猛药,也是敢打敢拼,敢赌敢搏的人物。他不过是收敛的锋芒而已,如果就此认为徐阶是个老实人,那就大错特错,错的离谱了!这位随时会伸出獠牙利爪,把对手撕得粉碎。
苦思冥想了许多天,唐毅终于承认了一点,没有成功是凭空得来的,徐阶的心学盟主地位,也是拿前程赌赢的。
要想争取心学门人的支持,光靠锦上添花根本不够,必须拿出比徐阶更霹雳的手段!
这也是唐毅把钱德洪和王畿等人拉来的目的,心学不是没有公开讲学的基地吗?你们不是没法大肆发展门人吗?
我给你争取三个学堂,我给你们拉来几千读书人。
三个学堂虽然培养出来的人不走科举的路线,但是他们会成为士绅商人的最好帮手,他们会影响整个东南商业。
可以想见,这些人生活改善之后,他们的下一代也会成为读书人,如果他们信奉心学,在十几年,二十几年之后,东南就会涌现出几万,几十万的心学门人,将成为一股何等磅礴的力量!
正是看到了巨大的潜力,钱德洪和王畿等人才会不顾身份,抢山长的位置,甘心替唐毅摇旗呐喊。
让他们主导三大学堂,对唐毅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们要的是扩大心学的影响力,而唐毅要的是精通实务的人才。
被心学武装起来的读书人,绝对比理学的榆木疙瘩儿好用,他们没有那么多迂腐的羁绊,接受新东西的意愿也更强。
当然,唐毅也不满足于被心学牵着鼻子走,他还要给心学注入新的东西,让他们渐渐接受自己的理念,成为自己改变世界的思想工具……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各取所需,配合愉快的合作。
在震天响的鞭炮声中,唐毅带领着所有师生学子,向嘉靖的御笔三跪九叩,然后由他,还有谭纶、魏良辅、钱德洪、王畿五个人,一起扯下红布,三大学堂终于开张了。
这一刻掌声雷动,鼓手要敲破大鼓一般,惊天动地。
第一批的幸运儿,一个个攥紧了拳头,激动不已。虽然比不上考进县学府学那么荣耀,可是别忘了,他们只要学成了,就是铁饭碗,不用去挤科举的独木桥。
我们固然比不上那些考上举人进士的牛人,但是普通的秀才也不就是写写算算,帮着主持红白喜事,捞一点外快,维持生计。
要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账房,或者进入衙门做一个掌握实权的吏员,一点不比秀才来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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