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另一只手轻轻敲打椅子的扶手,将那压在树白身上的力量松开,干瘦的少年胸口那块石头被搬走了,身体骤然一松,他趴在地上,却没有直接爬起,而是问道:“这第一剑已经失败了……你赢不了的,总不能将自己的手臂也斩下来磨剑啊。”
白夫人把玩着手中的那把骨剑,神色悠悠,似对于先前的失手并不多么痛惜:“我还有两把剑呢,急什么?”
“两把?”树白皱眉。
白夫人没有回答,只是笑了起来:“你觉得我这样的人生,如何?”
树白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十恶不赦,没有来生。”
白夫人闭上了眼,笑得花枝乱颤,“我不过是一个侥幸存活于世间的妖怪,所求的亦是通天大道,与那些仙人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来生?那不过是现世不得志之人的自我宽慰罢了。今生求不得大道,便是永生求不得。”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点点收敛笑意,她说道:“若没有他们打搅,如今神话之国已成,你为殿主,而我再想方设法打造九座如出一辙的阎罗大殿,到时候,莫说南州,这里将是整个天下死灵的英灵殿……他们,才是真正十恶不赦之人,才是害死满城的人!”
树白轻声道:“你的神话是错的,没有他们,也早晚有一天会崩塌。”
白夫人沉默了下来,最终化作一声轻若云烟的叹息。
这是一切的症结所在。
“可是怎么可能呢?”白夫人至今依旧想不明白,“若非那场波及天地的浩劫,那样伟大的神,谁又可以杀死呢?”
树白道:“以前师父与我讲故事时曾说过,这世界上能杀死神明的,唯有更强大的神明。”
白夫人的神色平静却透着癫狂,她轻声笑道:“是啊,所有人都会死,如果我也死在这座城里,那你可以煮食我的尸骨,将来你说不定可以走得比我更远。”
树白对于那个煮骨换长生的神话并没有什么念头,他分不清自己如今对于她到底是什么情感,而当她说出这句话时,他坚定摇了摇头:“他们是好人,心系苍生,不会现在来杀你。”
“好人?”白夫人冷笑一声,说道:“久病床头无孝子,他们早晚会厌恶这里,厌恶这里所有的活人,恨不得他们立刻死完,然后自己可以站在道义的最高点,名正言顺地杀死我,摧毁一切……等到赵襄儿不顾一切,不惜城池倾覆也要杀死我时,就是我的死期了。”
树白静静地看着她那美艳无双的脸,没有接话,而片刻后,白夫人又笑了起来:“不过她赵襄儿哪来的魄力,表面比谁都冷,可她又想演杀神,又想装圣人,进退两难。若是要她扔下这座城池不管不顾,她不敢,也不能。”
树白看着她变幻无常的神色,明白了过来——她已经有些疯了。
……
今日的生米派发完毕之后,黑无常独自一人坐在街边,拿起二胡拉了一首曲子。
他望向了奈何桥的方向,琴弓触及琴弦高速地颤抖着,音调带着难言的悲伤。
天空上的红月静静地听着他的拉唱,等到那琴声落尽,红月那头的白夫人则闭上了眼。
地上的树白忽然感受到一股怪异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
他被白夫人一把拽了起来,白夫人十指扣住了他的脑袋,将他的头猛然别转过去。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树白猝不及防,他无力反抗,被迫拧转过头颅,望向了红月的方向。
一个月前,白夫人在赐予他力量之时,将肩头的两轮残月种入了他的眼眸里,那两轮残月是类似后天神物一类的东西,赐予了他权柄与力量,却也留下了隐患。
它和先天灵一样,在同源同质的情况下,都有可能被污染。
而此刻,他被迫睁大了眼,望向了红月,红月的光落入他的眼中,像是艳丽的色彩流淌入空洞的眼眸里,很快为那两轮残月添上了难以抹去的颜色。
鲜血从他的眼角流淌下来。
“为……为什么?”
在他即将被污染之前,他心如刀绞,颤栗着发问。
白夫人按着他的头颅将他拎了起来,婉转悦耳的声音好似恶魔的低吟:“你的身体里种的是我的骨头,你是我的亲生骨肉啊,可你居然动了喜欢我的念头,怎么能这样呢?你可真是坏孩子,坏孩子就该被惩罚,所以……罚你做我的第三把剑吧,帮我贯穿他们的胸膛,这样你才是我的好孩子啊。”
“不……不要”树白艰难地摇着头,想要转身逃离,但他身体中的脊椎骨却挺得笔直,将他整个人杵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树。
过了一会儿,树白彻底平静了下来,再抬起头时,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神情,眸中所含的残月也变成了腥气漂浮的绯色。
白夫人盯着他,道:“跪下!”
树白听到指令,没有任何犹豫,跪了下来。
白夫人握着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捧起,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一把真正的剑,她仰望着月亮,神色沉醉:“这才是好孩子啊,今晚,我便给你讲一个关于仙子奔月的故事吧。”
说着,她抱起树白,将他轻轻抛起,红月带着奇异的力量,吸附着树白向着天空中飞去。
白夫人陶醉地沉浸在自己的杰作里,而忽然之间,她的神色再次变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黄泉的这一岸,有人偷偷潜了过来。
什么人可以躲避红月的监视?
她猛然想起了第一日,那少女入城之时,她以红月探照全城,却无法搜寻到她的踪迹。
她以那头黑色大鸟包裹住了自己!
“赵襄儿?”白夫人越想越不对劲,赵襄儿此刻境界甚至比自己还高,她要是跨过黄泉来到这头,这座城市应该会很快倾斜,可为什么这座城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不愿多想,对着缓缓升空的树白伸出了手,厉声喝道:“回来!”
↑返回顶部↑